第一百八十一章 相处 二

  天空很蓝,云很白,风很凉,吹在汗湿的脸上,蓝慕攸觉得很舒服,事实上是太舒服了,舒服的让人想睡觉,几乎要忘了身上的疼痛。
  人声渐渐远去,他张开微肿的眼皮瞄了一下,累惨了,真的不想动。
  校场上的人已散,仅余几个被他揍惨的家伙躺在他不远处,副将缓缓走过来,用脚尖轻踢着人,包括他,微眯着眼,看着背光的副将,副将低头看他,好一会儿后才低低的道:“蓝什长昏过去了。”
  他起先有点懵,副将好心的又说了一次,总算听进去了,一骨碌翻身而起,“人呢?在那?”
  副将指了个小兵带他过去。
  慕越的营账外头,除了她的小兵们,还有东方朔忧心的张望着,蓝慕攸知道妹妹打从那年的意外后,若是哭得过头就会昏厥过去,只是事情都过这么多年了还会如此,蓝慕攸搔搔头觉得有些不解,一旁的小兵们知道蓝慕越的身份,也都晓得当初那场意外,不禁露出怜惜的表情来。
  东方朔只耳闻没亲见,尤其这次慕越病发又是在他身边,感受更深刻。
  蓝慕攸跌坐在营账外的草地上,“累死我了!”英气俊朗的蓝慕攸,纵使满脸汗渍,汗湿的束发沾黏在俊脸上,仍是个好看的小伙子。
  东方朔虽然脸上有着老大的红斑,仍掩不去俊美的五官,忧心之情溢于言表,引得附近的小兵围着看。
  “蓝校尉长的可真俊俏。”
  “东方校尉才俊。”
  “可是东方校尉的脸…….”
  “蓝校尉的家世比较好耶……”
  众女窃窃私语的声浪不小,她们以为他们没听见,看他们的样子也像没听见,因此就放心大胆的议论开来。阿留窝在一旁,觉得好丢脸,关荷不知何时悄悄的过来了,靠在阿留身边低声窃笑。
  “慕越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看我对招,也能出事?”
  东方朔低头看他一眼,慢慢的把佟军师那段话说给蓝慕攸听,“……我是觉得先生那段话是在点我,但越越却……”
  “反应这么激烈!”蓝慕攸傻笑,“也许是因为那件意外之后,她变得比较善感吧!”蓝慕攸从京里回来时。慕越的外伤已养得差不多,继母大权旁落,因此除觉得少了个蓝慕雪,有些不惯外,他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可能慕越想到那两个拚死护她的丫鬟了!”蓝慕攸道,东方朔颌首,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想要拜窦将军为师?”刚刚他被新上任的先生考较,手忙脚乱应付之时。忽闻他也拜了师,随即便来到校场,看他与人对招,根本没机会问他。
  蓝慕攸哀叹,“还说呢!你要拜先生,也不打声招呼。窦将军肯定是看佟军师一气收了两学生,觉得自己一个都没有,丢脸了,才会揪着要收我为徒。哼哼,我这徒儿多好啊!才进门就帮师父挑师弟妹了。”
  “怎么。由着你挑还不好?”窦将军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蓝慕攸抬头。窦将军已大步走到他面前。
  他讪笑道:“好,怎么不好,师父也太看得起我了,一口气来这么多人让我挑,徒儿都挑花眼了。”
  窦将军只笑着招来副将,问她比拼结果,副将低声禀了几句,窦将军便对蓝慕攸说:“你虽说拜入我门下,不过你身有职司在,也不好常往我这儿跑,这样吧!一会儿我先教你几招,你回去先练熟来,其他的再说。”
  蓝慕攸点点头,窦将军又问了慕越的事,“…….大夫说她是心结难解,我原想,这么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心结。”窦将军重重的叹口气。“倒是我想的简单了。”
  “不单将军觉得奇怪,只怕外人来看,也觉得慕越这病奇了,明明就是娇养的千金小姐,会有什么郁结于心难解的事儿。”
  窦将军点头。“是我浅薄,只看外表,却忘了她那母亲不是亲母。”窦将军苦笑。“我自幼丧母,只知没娘的孩子苦。”
  “夫人不是坏人,她只是自私。”
  窦将军闻言微笑。“你不觉得委屈?”
  “我是儿子,她苛待不到我头上来,但慕越,她受了很多委屈,那次意外……”蓝慕攸苦笑,并未往下说,附近的人早在窦将军出来时,便行礼退开,这时身边仅余东方朔,及站在不远处交谈的军医和佟军师。
  窦将军对那次意外略有耳闻,不过那是人家的家务事,到底不好过问,“你们就先回去吧!我会命人好好照顾慕越。”
  东方朔上前来,与蓝慕攸一同躬身揖礼,跟佟军师招呼过,便先行归营。
  夜里,窦将军与丈夫私下聊起慕越的病,佟军师笑妻子单纯。“人都有私心,就拿你来说,看到什么好的,你想到的是给谁?”
  “当然是给你和孩子……”
  “所以慕攸说蓝夫人不是坏人,只是自私,这个孩子倒是明白。”
  窦将军得意的勾起嘴角,“那可是我徒儿。”
  “是。”佟军师微笑附和。
  慕越的帐中,阿留坐在床边陪着,慕越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阿留的笑脸。
  “醒了啊?来来来,先喝药,这是军医开的。”阿留边说边利落的从身边的小炭炉提起一个小铜壸,倒了一碗黑漆漆,闻着还有些辛酸味的药过来。
  “又要喝药?”慕越觉得吞咽的喠液都是苦的。
  “是啊!军医说你心结难解,郁结于心,心绪稍稍激动一些,就容易昏厥过去。要俺说啊,七姑娘你这病得养好来,不然那天上阵打仗,也突然来这么一下,大伙儿可怎么办?”
  慕越乖乖的接过药碗,慢慢的吹凉来。
  阿留看她没喝。以为她没听进去,又叨念了一番,慕越苦笑着说:“我知道了啦!只这药烫口,总不能要我就这样一气喝下去吧?会烫着舌头的。”
  阿留不好意思的搔头,又问她饿不,慕越点头,她便端来托盘,上头有碗热乎乎的面。“这是俺刚才过来时端来的。”
  慕越疑惑的看她,阿留道:“你那几个小兵原本在这守着,厨头看她们还没吃。就叫我过来替她们。”
  “哦!”慕越先喝了药,又灌了一大口白水,将口中的苦涩冲去,起身去更衣,回来才把面给吃了。
  阿留低声的道:“李姑娘一会就要出营了。”
  “嘎?”
  “忘了?佟校尉的未婚妻!”
  “记得,怎么,佟校尉要娶妻了?”
  阿留摇头,“李家太太做主退亲。说不好耽误佟校尉的终身。”
  李姑娘能留下来,李家人也是同意的,现在却退婚了?
  “佟军师同意了?”
  “唉。李姑娘在军中很讨人厌,时不时的掉泪,追着将军、军师和校尉他们,要他们替她爹平反。那种罪证确凿的事情,她爹要还能平反,那叫旁人怎么活啊!”
  阿留絮絮叨叨的念着,慕越听而未闻。她的心还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痛哭一场后。代之而起的是沉重的无力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那个时候她退缩了,将她该守护的人放开,她对不起那个小小的孩子,她的智儿,她的儿子!
  还有静儿,她的小女儿,还那么小,就陪着她葬身在不见地日的车里,她不晓得,父亲他们最后知道她真正死讯时,是松了口气还是伤心欲绝,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只是她不明白,父亲这么疼她,真能看着顺王改娶蓝慕绢为妻吗?还是他气恼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打从进京后,就一直让他挂心失望?所以他真相信,自己会在大风大雨之中,不顾众人反对坚持出游?
  还有阿朔,他明明知道她活着,还生下女儿,为什么还要娶蓝慕绢?他欲将自己置于何地?知道她真的死了,他是伤心还是松口气?
  鼻头一酸,眼泪又开始掉下来,忽然有人抱住她,温暖的怀抱食物的香气,阿留将她抱在怀中,轻轻的拍哄着,把她当小娃娃般哄着,慕越喝的药中放了安神的药,阿留轻声的喃喃声,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慢慢的沉入睡梦里。
  “阿留姐你好厉害。”慕越的小兵们吃饱回来了,看到阿留三两下就把慕越哄睡,不由竖起大姆指来。
  阿留害羞的笑道:“军医的药里放了安神的药,可不全是俺的功劳。”
  “唉,咱从前老想着,有爹有娘的日子多好过,进了军营,又想若是能像蓝将军女儿那般该有多好,爹疼哥疼的。”
  “可不是吗?”说话的是个百夫长,是慕越直属长官,“只是谁晓得,她的日子也不如咱们所想的那般好。”
  蓝守海早年带慕越来拜访刚升职的窦将军,百夫长她还曾帮带着慕越在军营里逛过。那时候的蓝七姑娘,娇娇小小的,穿着她哥哥的衣服,大大的眼儿闪着好奇的光芒,拉着她的手,指着四处的问,饶是看过许多初进军营的小孩,这个蓝七姑娘,还是让她印象最深刻的。
  她是真的喜欢跟她们说话,真的喜欢骑在马上奔驰,不是为了要生活无奈委身军中的,她的热情,感染了自己,从不得不从军,到从中找到自己的志向,百夫长轻叹口气,她那时还想,这么一个娇养的小姑娘,为何喜欢军旅,如今想来,她总算有些明白了,家中继母不善,疼爱她的父兄都长期待在军中,所以七姑娘才会觉得军旅生活比家里头更好!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渐渐散去休息,阿留与百夫长留在营账中,阿留叹:“俺娘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看来就算贵为将军,也一样。”
  “嗯,你娘又托人来信了,要我问你,到底要不要嫁人,如果当真不要,她就在道观里求程道姑,帮你留个位置,等你老了,跑不动了,就到观里去当道姑吧!”
  阿留哈哈大笑。“俺娘总算想通了啊!”阿留见慕越动了下,忙伸手掩住嘴,低头帮她掖好被角。
  “你啊!”百夫长笑了笑,“我跟大娘说了,真要有那一天,记得帮我也留个缺,咱们以后一道在观里当道姑吧!”
  阿留撇嘴,“你这酒肉不忌的,真当道姑成吗?”
  百夫长拍拍她的肩:“咱们两谁也不用笑谁,你就真忌得了口?”
  睡梦里,隐约传来女子们的朗笑声,慕越的嘴角也跟着微微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