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
  林德年满脸愁容在妍磬屋外来回踱步,他不时抬头看天长吁一阵,不时摩挲着手里一件精巧玉璧短叹一声。
  待那房门打开,紫烟捧着铜盆徐徐走出,见林德年站立门外,这丫头不禁诧异问道:
  “老爷这是……”
  “磬儿……磬儿昨晚歇息得可好?”
  紫烟细查林德年言语神色,自知这林圣人所思所虑,她回头往屋内看看,而后低声说道:
  “二小姐昨晚宴席过后倒也还好,只是后来三小姐过来瞧二小姐,也不知说了什么,就都哭了。”
  林德年听罢,不觉心头一颤,他合合眼点点头,道了一声“知道了”便往屋里走去。
  【二】
  不施粉黛长发披肩的林妍磬正对镜梳妆,见父亲入得门来,这秀丽女儿忙放下手里的篦子,起身问安。
  林德年满眼笑意,拉着妍磬坐到床前,欢声赞道:
  “我这女儿,生得越发可人,越发像你娘了!”
  林德年又见妍磬眼角似有昨夜泪痕,这慈眉爱目的老父亲不免又无奈感叹:
  “只可惜女儿家生得再美,长大了,还是得嫁作他人妇啊!”
  妍磬听罢,自知其父所苦,又念及自身处境,不觉眼泛泪光。不一会儿,这孝顺女儿眨眨眼睛,却又强作笑脸,盈盈说道:
  “女儿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先是大姐,如今是我,日后还有眉儿妹妹,父亲不必感伤,这是……这是喜事啊!”
  “对,对,这是喜事啊,爹爹没有感伤,爹爹……也是替你……欢喜……”
  林德年轻抚妍磬头发,亦强作笑脸,而后,又将先前手中那块玉璧交于妍磬手上,悠悠叹道:“这是你娘生前最爱的一样东西,如今你出嫁了,我把它交给你,你以后随身带着,就当是你娘送给女儿的嫁妆和念想罢!”
  妍磬听罢,心头一热,她细细端详手中那精巧玩意,只见那玉璧通体如意云纹,微微泛着紫色华光,无比剔透晶莹!
  “娘的东西,应该让爹好好收着,怎么……怎么单给我呢?要是让大姐和眉儿妹妹知道了……也不好……”
  林德年听罢,忽而欣慰一笑,他轻拍妍磬手背,淡淡说道:
  “你们姐妹三个,瑷儿生得最像你娘,不过性情相左,遇事争强好胜。你眉儿妹妹,虽聪明伶俐,却又透着些许任性乖张恣意妄为。唯有你,自小恬淡沉静,不争不抢,凡事顾全大局宁可屈着自己的那股子倔脾气,同你娘,正是一路性情!”
  林德年说到此处,忽而动情,他握紧妍磬双手,眼中含泪沉沉愧道:
  “爹知道,爹都知道,这一遭你原本不想出嫁,可为了眉儿,为了父亲,你宁可委屈自己,还是应承了他们!是爹爹无能,爹爹无能,要让你一个女儿家委屈求全,受此苦楚!是我这个老东西……无能啊!”
  林妍磬见其父以不惑之年竟哭得泪眼婆娑,她虽强压心头悲痛,却还是止不住心如刀绞跟着哭成泪人,她感怀伤道:
  “爹爹自幼教我读书,教我处事之礼,为人之道,如此恩深情重,作女儿的怎能不思图报?如今,家门有变,父亲有难,正是作女儿的报答偿还天伦恩情之时。更何况,此番女儿不是赴那刀峰火海,全无半点性命之尤,爹爹如此伤心作甚?再有,男婚女配,乃终身大事,如今早成亦未尝不是一桩美事,爹爹应该替女儿欢喜高兴才对!”
  林德年见林妍磬此情此境仍旧好言慰藉自己,不免愈发触动情肠,他一面安抚妍磬,一面握着那紫云玉璧沉沉哀道:
  “当初你娘生下你跟眉儿,已然气息奄奄,却还拼着最后的气力怪责自己未能给林家留下一个男丁。如今你这作女儿的,委屈了自己却毫无怨言,反倒又宽慰起我来!果然是你娘的好女儿,是爹爹的好女儿,可你这般通达明理……却又实在教为父的心痛,教为父的无地自容哪!只愿你母亲在天有灵,能借着这玉璧为你销灾解祸,保佑你后半辈子事事称心……平安如意!”
  【三】
  大明府府台许世康满眼笑意,一路小跑往那岳明娄所居之颐寿堂走去,进得堂屋大院,他嘴里不住欢声呼道:
  “喜报!喜报!天大的喜报!”
  岳英豪闻之,不禁回头问道:
  “许府台如此欢喜,是何喜事?”
  那许世康看看正在逗弄鱼儿的岳明娄,忽而跪地贺道:
  “主公大喜,那许国芳南下之兵在舂凌江日东渡口大败,现已悉数退兵华清府!主公果然神威盖世,所向无敌,我大明府天兵一出,朝廷也溃不成军,奈何不得啊!”
  岳英豪听罢,忙在一旁随声附和:
  “孙儿给太爷道喜,首战告捷挫敌锐气,果然是天大的喜事!”
  那岳明娄听得如此捷报,却只顾低头逗弄盆中玩物,也不抬头看那李世康。少顷,他才淡淡吩咐道:“盈福,许府台报喜有功,赏玉如意一对!”
  那名唤岳盈福的岳家总管听罢,忙颠颠跑来,导引许世康出庭院往别处领赏。待那许府台谢赏退去,岳明娄终抬起头来,对岳英豪说道:
  “豪儿,你可知道朝廷此番因何而败啊?”
  那岳英豪不假思量,脱口说道:
  “我南国将士英勇无敌,他们兵败如山倒自然在情理当中!”
  “糊涂!”
  岳明娄扔开手中鱼棍,厉声斥道:
  “我南国将士固然英勇,他们朝廷来的就都是吃干饭的蠢才吗?”
  岳英豪见祖父发威,不觉一惊,忙肃然站立,他低声回道:
  “孙儿愚笨,还望太爷指点。”
  岳明娄低下头去,又拾起鱼棍逗弄一尾金色鱼儿,而后悠悠说道:
  “那许国芳久疏战事,又被崇华猜忌辖制,难免力不从心,此其一也;北国将士不熟水战,加之远来疲乏,自然士气不振,此其二也;更有,此番朝廷以逐圣人平南疆为名出师南下,冒犯了那长生圣人的威名,要不是那些与其相知相熟的江湖义士在北边各处起事,分散牵制住了朝廷几路兵马,这头一遭战事咱们是胜是败,尤未可知啊!”
  岳英豪听罢,不觉眼明心亮,他恍然大悟道:
  “那林德年竟有这般能耐!孙儿还只当他是个徒有虚名的江湖妄人!怪道您老人家非要孙儿取他家女儿!”
  岳明娄听到此处,方才展开笑脸,他拍拍岳英豪切切说道:
  “你小子还不算糊涂!试想这林德年不通兵法,手中更无一兵一卒,却能惊动四方英雄豪杰远来助他!此等人物,实在小觑不得!咱们岳家要成千秋霸业,靠不住许世康那等溜须拍马之辈,还非得靠这长生圣人哪!”
  说道此处,岳明娄忽而又沉下脸来,他对岳英豪肃然令道:
  “没几日就是你跟林家二小姐的婚期,你小子可给我循规蹈矩,别再出去招惹那些下流女人,要是这半路出了什么岔子,看我饶不饶你!”
  【四】
  玉指纤纤解春衫,香唇点点传金盏。
  岳英豪前脚走出岳家府院,后脚便踏进府外私宅,左拥右抱着春香阁里名唤瑶环与玉沁的两名歌妓饮酒嬉闹!
  此刻,只见那瑶环半露香肩,媚声笑道:
  “岳公子平日里进出春香阁,好不大方爽快。这会子,怎么偷偷摸摸把咱们姐俩接到你这私宅来了?莫不是……留着什么好玩意儿要赏我!”
  那玉沁拨弄着岳英豪头发含情讽道:
  “我这傻姐姐,你以为岳公子真把咱们当成了心头肉?还留着东西赏你?眼下岳公子要成婚了,不偷偷摸摸的,岂不被人笑话。咱们今日这一会,只怕……就是那最后一遭了!”
  “哪有这话,咱们往后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只是眼下得顾忌着不是?”岳英豪捏了捏玉沁大腿,斜眼柔声回道。
  那玉沁听罢,将手软软搭在岳英豪肩上,又冷冷笑道:
  “听说你那老婆是个什么圣人家的二小姐,生得好不标致。到时候你有了她,哪里还记得咱们是谁!你们这些男人的嘴啊,信不得!”
  岳英豪听罢,一把将那玉沁抱入怀中,而后绵绵笑道:
  “她是生得美,不过也就是个不懂风情的木头美人,娶回家里也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哪里比得上你跟瑶环这一双尤物,教我半刻都离不得!”
  说完,岳英豪痛饮一杯,搂着瑶环玉沁二人左亲右爱,好不心满意足。
  “少爷,如意酒馆派人给您送酒菜来了!”这三人正卿卿我我揉捏缠绵之时,门外有人回报。
  “让他们进来吧!”岳英豪只顾作乐,随口令道。
  待那房门打开,却见两名女子手捧食盒偏偏走来,那岳英豪抬头一看,不知怎得立时呆住,竟还跌落了手中杯盏!
  “你……”
  “岳公子,好兴致啊!”
  原来那手捧食盒慢步近前的女子竟是龙王夫人卢氏!
  只见那卢夫人满眼笑意,淡淡说道:
  “早听闻岳公子乃大明府第一风流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你怎么知道我这处私宅?”
  岳英豪忙整整衣衫,又示意瑶环玉沁二人暂且回避,而后坐定身子,含威说道:
  “我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
  卢夫人仍旧满眼笑意,淡淡说道:
  “岳公子在外置办私宅,大明府谁人不知!小女子重赏之下,自然寻得了门路。”
  卢夫人说完,又看看岳英豪,见其目光闪烁,颇为不安,她忙抿嘴笑道:
  “岳公子不必生疑,小女子此番冒昧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想……想私下为我家夫君谋个差事。”
  岳英豪听罢,冷冷一笑:
  “府中大小事务还轮不到我做主,只怕龙王夫人是进错了庙,拜错了菩萨!”
  卢夫人听罢,亦冷冷一笑,而后切切说道:
  “如今这大明府,自然是岳老太爷当家。待日后岳老太爷挥师北伐,一统江山,做了皇帝,岳公子便是当朝皇太孙,自然一言九鼎,管得了半个天下,又如何做不得主呢?”
  岳英豪听得“皇太孙”三字,且喜且惊。他看了看卢夫人,只见卢氏面容恬淡,眼里却别有异样神采。岳英豪又顿了顿,终低声问道:
  “龙王夫人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