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群山之中
第七章
群山之中
刺客来了,背后已经传来了厮杀声。令毕维斯惊诧的是,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领主大人非但没有撤退,还频频邀酒,继续谈笑风生,看得毕维斯暗暗咋舌,不过心想这厮好大喜功、奢华无度,刺杀事件年中估计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领主大人看出毕维斯的疑惑,豪迈笑道:“吾之管辖,雪月夜正是盛世,阴暗鼠辈,自不甘于此,来,我们再干!”
毕维斯只得举杯,心想果然,刺杀对于这位老大而言,已是家常便饭了。
这个念头方才升起,平静的月亮湖上的涟漪仿佛凝固了,不知是否错觉。连夜风也忽然停下,周围的空气就像被某种力量压缩了一般,让人难以抑制的产生窒息感,那由最上等的蓝藤汁所构成的月亮湖,最中心处一个小小的漩涡迅速形成,转而以无比疯狂的态势席卷全湖,形成一个仿佛可吞食天地的巨大漩涡,又像是地狱深处逃出的魔鬼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宣泄压抑了千万年的愤怒和仇恨。
那蒸腾而起的水汽迷朦了整个世界,无数的龙卷风成形于湖上,欢快而动,争夺着各自的地盘,漩涡中心隐约走出一个身影,徐徐踏水而来,明明脚步奇缓,却在几步之间,已来到湖畔不远。
毕维斯心中一惊,他忽然意识到,从刚才空气停止流动,到湖中此人的出现,都仅仅在刹那之间,只因对方精神力量太过强势,竟让所有人都产生了时间上的错觉,想及此,他心悸更甚,这厮尚未动手,已经先声夺人。震慑全场,那该是怎样一种等级的所在?
领主身边真正的护卫,还有棉冰降雪,都第一时间激射至湖畔,构筑起第一道防线,如临大敌的面对来人。
除了棉冰降雪那对火凤鸟,另外还有六七个同样是黄金级的魔宠,已在虚空中跳出,幻化成各种姿态,凝聚出气势,艰苦抗衡着来人那滔天气焰。
毕维斯偷空看了眼领主和一众贵族,发现他们人人吓得面色发白,心想这样狠角色,想必也极少出现,他们终于有点刺客来了的该有模样了。
整齐的惊呼声让毕维斯赶紧将视线投回到湖畔,一头披着湛蓝甲片的独脚巨蟒,于那来人脚下升起,仿佛是蒸腾而起的水汽天然而成的上古巨兽,凶厉的气息随风而动,转眼已将整个世界纳入它的力量范围之内。
单就召唤魔宠的架势,人家就将自己这边一众高手给比下去了。而且那篮甲巨蟒狂暴气息所散发的力量,仿佛还远在棉冰降雪那对火凤鸟之上。
随着巨蟒的出现,毕维斯的精神海也一阵怒浪翻腾,那对魔宠虽然尚未从沉睡中惊醒,但却能感应到了什么,就像人做恶梦一般,辗转不休。
这种感觉方才升起,徐徐而来的那人却也像感应到什么,明明隔着漫天的水气,毕维斯却能清晰感到,那人正盯着自己,发出一声惊叹,那“咦”的一声仿佛就响在耳畔,清晰得叫人心悸。
那感觉就像有人拿着一盆冷水,哗啦一下从你头顶倒下,随着冷水的滑下,让你渐渐陷入一种湿漉漉的冰寒之中。
毫无疑问,如此刺激的感受之下,毕维斯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开溜了。
幸好,抱着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就像领主大人,他努力保持着风度,但声音的颤抖却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惊惧,对于一个上任以来经历过无数场刺杀的领主,他很清楚这次刺客的分量,只听他说:“毕维斯大师,夜风凛凛,寒意渐甚,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毕维斯举脚赞成:“是啊,酒喝多了,睡意渐浓。”
“……”周围的贵族和艺术家们纷纷赞同。
当然,像他们那样的上流社会人物,是一句都不会提到眼前那位刺客的,就算精神上恐惧他,但语言上也要无视他。
与此同时,双方已经交上手了。
第一个出手的是领主麾下的侍卫长,并非因为他沉不住气,而是对方的气势不断上扬,仿佛永不止境,如果任由发展下去,那不必交手,他们将不战而降。
他的狞牙翼虎一声狂怒的咆哮,从对方气场中撕开一段裂缝,属于狞牙翼虎的声波攻击越过时空,向那神秘来者罩去,他将近乎所有精神都灌输进狞牙翼虎中,以人宠合一之势,高高跃起,融入水汽之中,紧随声波攻击,狞牙翼虎的身形在湖上逐渐变大。以铺天盖地之威,朝来者压下。
他黄金初阶的实力,加上黄金初阶的狞牙翼虎,侍卫长相信,这个森林世界无论何人,面对他这苦练多年的绝技,谁也不敢直面锋芒。
可遗憾的是,神秘人瞬间就已颠覆了侍卫长多年以来根深蒂固的自信,他甚至没有动用魔宠,就这么一挥手,音波攻击荡然而散。那张牙舞爪的狞牙翼虎就像被他拍掉一只蚊子一般,嗖一下已经击上夜空,庞然身躯疾速变小,融入星辰,化为其中一员,再由小变大,犹如陨石,砸入湖水,惊起骇浪。
那侍卫长心神与魔宠紧紧相连,立遭重创,惨哼一声,晕死过去。
领主大人看到这一幕,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自己手下的头号悍将,被人一个照面就拍下了,哪对方的实力该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啊?
他以堪称狼狈的姿态登上了他的皇家飞行魔兽,尚未坐好,一道敏捷的身影也射入了飞行魔兽之中,几乎与他同时落座,毕维斯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里:“领主阁下,作为雪月夜的艺术瑰宝,我和你一样感到了寒风的凌厉。”
这是“我和你一样贪生怕死”的斯文讲法,领主大人已经无暇计较太多,一挥手,飞行魔兽立即起行,整个雪月夜领域最好的飞行魔兽果然非同凡响,振翅而起,瞬间已远离地面,以骇人的速度往前方飞去,速度丝毫不在那些黄金级的魔宠之下。
毕维斯倚窗而看,雪月夜官方一众高手已成围殴之势,将那神秘来者包围其中,外围还有大量的侍卫正在聚集,形成第二圈、第三圈的包围圈,至于先前那波刺客,谁也没再把他们放在心上了。
不过,神秘人尽管在重重包围之中。目光竟一直锁定着领主的飞行魔兽,虽隔着雾气和水汽,毕维斯却依然能感应到对方注视自己的目光,那眼神好比饥饿的魔兽偶遇一头孱弱的猎物。
他心里暗叫糟糕,直觉告诉他,本来这怪物的目的并不是自己,但现在头号目标毫无疑问已经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随着飞行魔兽的高速前进,下方众人渐渐消失于浓雾之中,领主大人仍未从先前那人的威压中脱离,但他安慰着毕维斯:“毕维斯大师,无需惊慌,我这坐骑在森林里速度可是赫赫有名的,现在我们安全了。”
为了显示自己镇定自若的风度,他又努力发挥幽默感,调侃毕维斯道:“大师,一直听说你身手过人,刚才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毕维斯想起刚才领主登上飞行魔兽,那丝毫不符合他身形的敏捷动作,忙恭维:“领主阁下,彼此彼此。”
两个贪生怕死的家伙,难得在这非常环境产生刹那共鸣,苦中作乐的相视大笑。
雨,忽然而降,就像无定的世事。
这是毕维斯来到森林世界后第一次看到雨,那纷飞的水珠带着星空渐隐的诗意,悄然降落于这个美丽城市,于毕维斯的位置,下可俯瞰月下之城的唯美,上可感受到细雨灵动的轨迹,心神仿佛之间,记忆中某幅失落的画面跳出,与眼前的一切朦胧重合于一块。
但这份难得感性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就被残酷的现实剪得支离破碎,千里鹫突然像疯了一样,偏离了原来前往皇宫的路线,朝另一个最快离开月下之城的方向飞去。
“御者,御者!到底怎么回事?”领主阁下眼见自己一向信赖的飞行坐骑竟然失心疯,再难保持仪态,一跃而起,就要往前方御者的驭兽仓跑去,他的两个近侍赶紧紧随其身后。
他们的脚步马上又停下了,驭兽仓的门打开,一个瘦削的男子从里面从容走出,他身形仅仅比正常人偏高一些,却偏偏能制造出一种错觉,此人仿如万年高树伫立眼前,任由你抬头,仍是高不可攀,他步伐不大,但那睥睨天下的天然之势,已有如实质,扑面袭来,最诡异的是,他的面庞上仿佛有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任由你落足眼力,也无法看清他五官分毫。
毕维斯马上就认出,这厮就是刚才踏着湖水而来的强者,他这么快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这厮的实力比棉冰降雪他们高出一截,轻松突围,并追上他们。
“站住!你是何人?”领主阁下色厉内荏,对方漠然的态势已经震慑住他了。
那两名近侍慌忙挡在领主身前,那强者仅仅是一探手,再随手一扔,就像扔掉两件垃圾一般,轻松就将两个翡翠高阶的近侍给扔出了窗外,那窗户上的防风结界,连丝毫阻挡作用也没起到,就砰然破碎,伴随着高空中灌入的狂风,还传来那两个倒霉者下堕的惨呼。
“我是月下之城的领主,我可以给你无数的财宝,美女,官位,封爵,艺术品……”领主大人踉跄后退,有点语无伦次了。
“挂在你脖子上的项链,给我!”出人意料的是,强者的声音非常有磁性,虽然不带丝毫音符,但自然而然有种空鸣感在声线中,悦耳非常。
领主犹豫了一下,那项链是历任领主世代相传,是皇权的象征,但那强者缓缓步来,丝毫没有要征求自己意见的意思,他慌忙往脖子上一抹,将项链摘下,掷给对方。
强者接过细看,笼罩在他面部的雾气似乎也闪过了精光,他的声音首次出现了起伏,由衷赞叹:“果然是它,不枉我费了这么多功夫!”
毕维斯远远打量,那项链怎么看都是平凡无奇的街边货,没想到竟得到怪物级强者如此赞誉。
“你自己跳,还是我帮你?”强者心情明显愉悦了不少,但他的话却无法让领主大人愉悦起来。
他还在往后退,还打算说点什么,但他惶恐不安的脸已经让强者感到不耐烦了,探手一扯,隔空将领主扯到身边,领主庞大的身躯在他手中无足轻重,手腕再轻轻一抖,可怜的领主大人尚未让毕维斯记住他的名字,就已经被这草莽人命的强者给砸去窗外,除非奇迹出现,要不然,他是活不成了。
听着那仿佛被凌迟的惨嚎,毕维斯已可预见在未来,雪月夜领域将进入关于争夺下一任领主位置的黑暗岁月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虽然知道看起来和哭的样子差不多,他侧着身子,靠着旅行厢边移动,往窗户的位置移去。
强者漠然看着他的举动:“你想干什么?”
“小人明白,我选择自己跳下去。”毕维斯已经打定主意,拼着事后无数隐患,也得将那两个小家伙召唤出来,那自己应该不至于摔死吧。
那强者冷哼道:“谁叫你跳了?”手一抹,窗户上的防护结界重新出现,看边框上的光泽,比先前还要凝重几分。
毕维斯的面色更难看了,这厮使用术用得这么得心应手,恐怕还是个资深神力师,最近我怎么这么倒霉,瘟神你这么频繁的串门,就不能消停一下吗?
强者再次探出手掌,随着隔着几米距离,但毕维斯还是感觉到一股温热的能量通体灌下,不算难受,但内里的秘密被人窥探得一清二楚的难受,让他胸口一阵气闷。
强者的声音再度出现起伏:“你真是我意外之喜!不但灵魂力量强大,身上还有两头幼年期‘雪狸’,呵……”
他的手指一勾,藏在毕维斯衣衫最深的盒子已经穿破空间,来到手中,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盒子已自动打开,那颜色鲜嫩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的命运果实,已经来到那恶魔强者的手中,他欢愉的笑道:“更有两颗命运之果,真是意外之喜啊!”
毕维斯脸色已如白纸,他犹豫了半天也没敢下手的命运之果,这位哥们二话不说就抢过去了,而且完全不管自己有多难受,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
皇家飞行魔兽已以惊人的速度飞出了月下之城的范围,身后的追兵渐渐被甩得一干二净,毕维斯目睹着这一切,心里更沉了,这变态强者仍在用精神力量扫描着自己的身躯,似乎遇上了什么难题,不管如何,毕维斯自我觉得死神已经在身边冲他不乐观的微笑了。
那强者仿佛在云雾中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停止了精神扫描,默默打量着毕维斯。
看得毕维斯一阵毛骨悚然,他心知肚明,人家是在打他那两头魔宠的主意,不过没找到下手的方法,正因其中什么关键,犹豫不决。
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之下,那人道:“你的名字?”
“毕维斯。”
“毕维斯……我的名字叫阿斯莫,与死神同名,从今天开始,你叫我老师吧!你将是我第一个弟子!”那人的声音平淡得就像叙述一件于己无关的小事。
“老师好!”毕维斯叫得毫不犹豫,内心也无丝毫喜悦,他知道,对方肯定是碰上了什么难题,没能从他身上拿到最大的好处,才把他留下收作弟子的,要不然,他现在应该是被砸出窗外了。
阿斯莫也没在意毕维斯态度,将一枚命运果实扔给他,说:“吞下,不要嚼,过程会很痛苦,但你必须承受。”
毕维斯犹豫了,因为被判缓刑是必须承受痛苦作为前提,不过他犹豫的时间并不长,阿斯莫一挥手,一股强大的推力撞上了毕维斯的手,那命运之果飞入了他的口腔,塞进喉咙,在那股推力下,果实破开喉咙的障碍,直坠而下。
一股刺鼻的辛辣气息熏得毕维斯头晕眼花,接着,脑袋忽然炸开了一般,剧烈的疼痛轰得他眼前一黑,立即晕迷了过去。
这是一个悠长却绝不愉快的梦,痛苦穿插进了梦中每一个场景,好几回,毕维斯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地狱的低层、深渊的尽头,一幅接一幅荒谬怪诞的场景冲击着他的神经,每一个场景都是如此的真实,毕维斯好几次问自己,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那意识就会稍稍回到现实中,但现实更巨大的痛苦,马上又将他推回梦境,让他恐怖的宇宙中沉沦不已。
这样的时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在那血红的道路上徘徊了千万年,也仿佛是仅仅在魔王的脚下发愣了一瞬间,所幸的是,痛苦之神终于动了恻隐,他慢慢回到了现实之中。
脑袋沉重得就像披上了数十道枷锁,与不久前那次昏迷后醒来相比,那时的痛苦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视觉从朦胧至清晰,再变回朦胧,如此反复了多次以后,随着不动眨动的眼睛,视野才终于变得清晰起来,湛蓝的天空,仿佛众神所最珍视的丝绒般美丽,闲逛中的白云百无聊赖的垂下头,看着这位迷惘中的男子,毕维斯暗想,这是能看到蓝天的地方,这回不知是多少米的高树上了。
他尝试活动手脚,强烈的酥麻就像电击一般刺激他的神经,令他难以抑制的发出几声呻吟,但他察觉,喉咙干涩得无以复加,仅仅能发出难听且低沉的“哑哑”声。
毕维斯努力让眼珠更大范围的转动,身躯不由得为之剧烈颤动了几下,就算看到一群高阶魔兽结伴而行,他也绝不会如此震惊,他竟然看到了山峰,货真价实的山峰,它们就像不规则倒插的钢笔,连绵不绝的延伸至远方,那雄奇的造型,这样气势磅礴、巍峨高绝的画面,在前生绝对是屏保首选。
森林世界里的山脉,还是如此雄奇的山脉!我尚在梦中?这个念头让毕维斯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剧痛让他又清醒了几分,他可断定,这不是梦!
随着眼珠的转动,他惊诧的发现,每一个方向,都能看到这样形态雄奇的山脉,他现在竟然在群山之中,而头顶是蓝天白云,并没有过去森林世界熟悉的那片浅绿,在地下世界,竟然没有任何树冠盖住这里,这可能吗?
过了很久,那失去联系的四肢才渐渐回归到大脑的指挥下,毕维斯勉力挣扎坐起,他正躺在一快天然的石板上,周围是一大片碧绿的野草地,脚下不远还有一小池深蓝的湖水,而四周,便是刚才眼角余光瞥到的连绵山脉,呈不规则形状将毕维斯所在这片土地环绕其中。
确定四周安全后,毕维斯拖着步子来到湖边,躬下腰,狠狠喝了几大口湖水,清凉甘甜的地下泉让他解渴之余,也因喝得太急而呛得咳嗽了一会。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莫非,我又穿越了?
毕维斯这个想法方才升起,就被无情的现实给打破了,在噩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那把漠然声线,从身后响起:“你活过来了,不错!”
阿斯莫立在毕维斯身后不远,以毕维斯此时敏锐的感应,也感觉不到他何时出现,回过头,这位恶魔级强者仿佛已融于这幅巨大的山水画之中,毕维斯相信,如果自己闭上眼睛,去感应那个位置,应该是空无一物。
清凉的地下泉让他晕眩感稍退,他用力甩了甩脑袋,问:“我昏迷多久了……老师?”良好的反应让他马上补充上称谓,在非常时期处于非常环境,他不想引来对方任何不快。
“一年。”这个时间对于阿斯莫而言,仿佛依然微不足道,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什么?!”但对于毕维斯而言,这答案实在太震撼了,他就这么在痛苦的噩梦里度过了一年的时光?那这个世界上的人事,也不知发生了多少变迁!他盯着湖面上那张倒映的面庞,比起往昔的青涩,如今多了几分成熟,眉宇间因为长期的痛苦而紧皱,有一丝浅浅的皱纹,为这份独特的气质添加上一份淡淡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