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那一抹玫瑰色的夕阳
第71节:第十章舍生
然后,她拉住朱未来的手。朱未来说:“鱼鱼,看到你真高兴——”沈鱼鱼点了点头:“我也很高兴——”朱未来说:“鱼鱼,钟非在后面,你去看看他——”沈鱼鱼来到了钟非的担架前,看到还在昏迷中的钟非,钟非面目全非,让沈鱼鱼心惊肉跳。乡亲们把张大头他们迎过了铁索桥。他们正准备回村,张秀秀问母亲:“你看到瞎眼婆婆了吗?”七嫂说:“我们在这里等了很久了,没有看到她呀,也许她在屋里待着吧。”张秀秀说:“不,她不在屋里——”七嫂莫名其妙。张大头说:“这次多亏了瞎眼婆婆呀,要不是她,秀秀和那两个大学生的命都可能保不住!你知道吗,瞎眼婆婆也许就是长发他亲妈胡翠姑呀!”七嫂张大了嘴巴:“啊——”这时,张秀秀回过头,往铁索桥后面看了一眼,吃惊地说:“他们怎么不见了?”张大头也回过了身,发现抬着杨武平尸体的那两个人不见了。他马上着急地问他身边站着的张宏亮:“宏亮,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见了。”张宏亮满脸狐疑:“怎么搞的,过最后一个山坳时,我还回头看见他们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张大头说:“你赶快带几个人回去看看!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谁也负不起责任!”张宏亮和几个男人正要过铁索桥,他们看到后面的两个人抬着杨武平的尸体缓缓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帘之中。他们中间竟然还多了一个人。张秀秀叫了声:“奶奶——”那多出来的人正是瞎眼婆婆。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担架,神色悲凄地和抬担架的那两个人一起走着。走到铁索桥边时,瞎眼婆婆站住了。那两个人就把杨武平的尸体抬过了桥。人们都站在桥的这边,看着桥那边的瞎眼婆婆。胡翠姑此时的心已经沉浸在冰窟里。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件让她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的往事:她和杨武平参加新四军五个月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在此之前,因为随着部队的移动,她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妥。五个月后,她发现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起来。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她又怕部队知道这事情之后,让她离开部队,她就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刚好那时部队卫生所里有几个女护士得了血吸虫病,也是鼓起了肚子,大家还以为她也得了这种病,就没有在意,还给她吃药。胡翠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每天在大家睡觉之后,一个人躲到无人的地方,拼命地跳着,捶打着自己的肚子,企图把肚子里怀上的孩子流掉。可是无论她怎么弄,那孩子就是坚强地在她的肚子里存在着。在她怀上孩子八个月后,大家才知道这件事情。那时,部队和日本鬼子打了场恶战,受伤的人很多,部队也被打散了,胡翠姑就跟着杨武平所在的江枫带领的这支打散的队伍转移进了凤凰山区。江枫曾经劝她留在那个老乡家里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说,她死活就要跟着部队走,因为她虽然怀了孩子,但是走起路来还是很有精神,一点也不显得吃力,加上那时杨武平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她自己提出来要护理杨武平,江枫就让她跟着这支伤病惨重的队伍来到了凤凰村。部队所有的人都认为她肚里的孩子是她和杨武平的孩子,她有口难言,也没有辩解什么。杨武平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知道胡翠姑的肚子那么大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成天阴沉着脸,抱着那支三八式步枪不放,对胡翠姑不理不睬。因为此事,江枫还批评了他。胡翠花早就下了决心,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就把他弄死,不能够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否则她和杨武平之间就永无宁日。可是,她生下孩子之后,没有能够弄死他,还是让他活下来了。在梅花尖丛林和杨武平相守却不能和他亲近,也许完全是因为这个孩子。在杨武平偶尔清醒时,他会冲她怒吼:“你怎么不把那个孽种弄死,为什么?为什么……”她无言以对。多少次,她带着一把刺刀悄悄地潜入凤凰村,想杀了那个孩子,可当她看到那孩子完全像凤凰村的孩子那样在贫苦的生活中成长时,她被他无辜的眼神击垮了,她下不了手。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个在凤凰村成长起来的张长发是当初那些畜生般糟蹋她的日本鬼子在她身上留下的孽种;杨武平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包括江枫,他说不出口,却让自己在仇恨和愤怒中度过了漫长的苦难的一生。
第72节:第十章舍生
如今,他们都死了,这个秘密将永远埋在岁月的风尘之中了,胡翠姑站在铁索桥边,她听到了铁索桥下的峡谷里传来的咆哮的水声。胡翠姑突然哼起了一首歌:“……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获得丰富的战争经验,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胡翠姑哼着哼着,就纵身跳下了峡谷。在梅花尖多年的艰难岁月里,胡翠姑也想到过死,但是杨武平牵着她的心,她不能丢下他。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烟消云散了,她该走了,生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站在铁索桥那边的人们都呆住了,他们看着胡翠姑苍老干枯的身体在灿烂的阳光下,落进了深深的峡谷中,一缕游魂飘向了梅花尖……尾声那一抹玫瑰色的夕阳钟非伸出了一只手,想抓住什么,可他什么也没有抓住。他悠悠地醒转过来,看到了一张张真诚的脸。他的床边站满了人,有沈鱼鱼,有朱未来,有张秀秀,有张大头,有张宏亮……坐在床头的张北风的手指从钟非的手腕脉搏处拿开,看了看醒转过来的钟非,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说:“他没事了,只是身体比较虚弱,调养几天就好了。”说完,张北风站了起来,挤出人群,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说了句:“大头村长,你要按时把我开的草药熬给这个大学生喝哟——”张大头连声笑着说:“北风,你放心,我会按照你的话去做的!谢谢你呀,北风。”张北风笑了笑说:“不要客气,为人民服务!”他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张大头感叹地说:“没有想到张北风的医术这么好,我看城里医院里的医生也比不上他!”有人附和着张大头的话:“是啊,张北风的医术真好,就是大上海医院里的医生也比不上他!要是在大城市里,我们的张北风说不定就是教授了!”大家又笑了起来。钟非被大家的笑声温暖着,眼睛潮湿了。他的内心对这些淳朴的山民充满了感激。钟非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一个人,他多么希望能够看到那张阳光般的脸,可他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钟非的内心有些失落,他清醒过来前,似梦非梦中,有一个人在给他唱歌,唱的是什么歌他记不清了。他只能够记住那张阳光般的脸,带着亲切的笑意。钟非在黑暗中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片落叶,朝着一个深渊滑落。黑暗中传来狰狞的呐喊和蝙蝠叽叽的叫声,钟非在滑落的过程中绝望地伸出了手,他企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他什么也抓不住。就在他感觉自己将要在黑暗的深渊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时,那张脸犹如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的生命。钟非听到了歌声,浑厚而充满了磁感的歌声把他引导到一片阳光灿烂的芳草地上,然后歌声就消失了……钟非记住了他的样子,他戴着一顶灰布军帽,穿着一身灰布的军装,腰间扎着牛皮带,打着绑腿,穿着一双很旧的布鞋;他的眉宇间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气,那阳光般的脸上爽朗而亲切……钟非说:“你们看到一个戴着灰布帽子,穿着灰布衣服的人了吗?”张大头对他说:“现在有谁会带灰布帽子呀,你在哪里看到这样的人的?”钟非不说话了。此时,只有沈鱼鱼知道钟非说的那个人是谁,想起那个人,沈鱼鱼心里充满了一种向往,她伸出手,碰了碰站在她身边的朱未来的手,朱未来迟疑了一下,就和她的手紧紧地拉在了一起。沈鱼鱼的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这时,张秀秀端着一碗散发出浓郁香味的香菇炖鸡走了进来。张秀秀来到钟非的床边,笑着说:“钟非哥哥,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妈早就把鸡炖好了,快起来吃点。”钟非心里漫过一阵温暖的潮水,泪水从眼角滚落。沈鱼鱼从来没有见过钟非淌过眼泪,他在她的心目中一直是硬汉的形象,没有想到他也会落下泪水。沈鱼鱼的眼睛也潮湿了,这情景不能不让人感动,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叫宋荔的女同学,她如果在场,会不会感动?她不知道,因为此时,宋荔离她十分遥远,仿佛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第73节:第十章舍生
张大头对大家说:“大家出去吧,出去吧,你们在这里看着,钟大学生会不好意思吃鸡的,大家出去吧——”凤凰村突然热闹非凡,一下子来了很多人。因为这里发现了抗日英雄,发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从省里到市里到县里,各个有关部门的人,还有许多新闻媒体的人……凤凰村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像过年一样。村长张大头并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他很害怕又有人会来搞开发,他宁愿梅花尖永远神秘着,也不愿意外面的人进来把梅花尖的丛林砍伐掉。为此,张大头把张宏亮逮到一个偏僻处,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因为是他把这个事情报到了镇上,镇上的人又报到了县里。……如果有人问钟非,你为什么要去凤凰山,钟非的确找不出什么理由,但是他会这样对你说:“那是冥冥中的一种召唤吧!”这是个黄昏。钟非和沈鱼鱼以及朱未来站在村口的那棵老树下,向梅花尖的顶峰眺望。他们明天就要离开热闹起来的凤凰村,回上海去了。这次生和死的体验,对他们一生都十分重要。突然,他们看到了梅花尖的顶峰。在那一抹玫瑰色的夕阳中,梅花尖顶峰清晰地呈现在他们面前,那些迷雾散去了,他们仿佛看到一个人,是那个拥有阳光般笑脸的人,在向他们挥手呢。钟非突然问朱未来他们:“如果再有什么战争,需要我们付出生命,你们会怎么样呢?”这是一个简单而深刻的问题。沈鱼鱼说:“我愿意付出!”朱未来说:“我也愿意!”……杨武平的尸体被葬在了梅花尖的顶峰,连同他的那支三八式步枪。据说,政府还要在那里建一座纪念碑。胡翠姑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但是她的名字和杨武平同刻在一块墓碑上……【完】后记:在归园写作《诡枪》1我现在的心情其实不适合写《诡枪》的后记,沮丧,落寞……举目望去,前路茫茫。我想,活在当下尘世中的人,有几个不是如此。尽管如此,我还是有话要说,关于归园,关于《诡枪》,还有一些想法。2我为什么要写《诡枪》?___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基本上是在粤东空军某部度过的。那时经常往返汕头和兴宁两地。从开阔的潮汕平原进入梅州地区的客家山地,要经过一个叫做兵营的地方,兵营已经没有部队驻扎,它只是山里的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庄。可这个地方曾经在抗日战争时期驻扎了十九路军的一个团,守住这个要塞,没有让日本人的军队进入粤东山区客家人的腹地。每次经过兵营,作为军人,我的内心就不会平静,耳旁就会响起枪炮的声音,鼻子里就会闻到硝烟的味道。很多关于英雄的传说在折磨着我的心脏。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兵营那个地方。每次想起那里的山岭,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