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青年记事(三)

  所有和计算机搭边的专业,其实都是顶顶无聊的专业。还在读书的时候,许一航就听邱非说过一件趣事,说的是邱非的一个表哥:学计算机的,待研究室的。
  他还记得邱非当时是这么形容的——
  “一天只吃两顿饭,不喝水,趴在电脑前写程序。生活的唯一乐趣。”
  旁人不相信,张口就问:“女人呢?”
  “……好像没有这方面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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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邱非看见他,总调笑说他越来越像他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表哥了,甚至还说要不和他表哥断袖一把?
  他很无奈,男人过了三十岁还没有一个正经女伴,也是会被人嘲笑的。这个社会对男人总是相对的宽容些,若是他流连花丛,乱花眯眼倒也还可以驳说是挑乱了眼,可是他孑然一身,这个理由是无论如何也不成立的。
  这些年,李筝倒是伴在他身边的,她总是说着一句话:“我可以等你。”
  他哭笑不得。
  李筝的婚姻不甚幸福,但事业确是极其成功的,凭着一份狠劲和不服输的精神,倒也被她在业界创出了一个“女强人”的好名声。
  经常有同事朋友揶揄地把他们两个凑成堆,特别是小颖,因为和李筝的关系好,颇有种要“亲上加亲”的架势,催着赶着要他赶紧牵着李筝走一遍红地毯。还有就是母亲,早年的不如意,到了晚年就衍生出无数的弊端了,最过明显的就是身体,这两年她的身体状况直线下降。令他忧心不已,偏偏母亲还拿自己的身体做要挟——“我也没几年好活了,你赶紧给我找个媳妇来”,“我就喜欢小筝,人漂亮又聪明懂事,关键还会照顾小颖”,“你要是孝顺我,就让我抱上孙子再入土”……
  母亲早年同父亲的歇斯底里,到了晚年就变成同儿子的胡搅蛮缠。他不是介意李筝的过去,也不是不相信李筝如今的决心,他只是,情淡了而已。
  “你就和你那花心的爹一样!”母亲每当他沉默以对她的要挟时,总会这么控诉。
  他只能继续沉默,这就更加触怒了母亲,母子两人总是不欢而散。
  他有时候也想,李筝也没什么不好的,何苦回回惹得母亲这么不愉快。可是,当他坐在书房里,打开电脑习惯性地翻出那几封看得倒背如流的邮件的时候,他才隐约明白,自己这么些年到底是在做什么?
  ——等待。
  原来,他竟也在等待。
  他把信件看了一遍又一遍,不过了了几百个字,他揣摩又揣摩,她的语气如何,她的心情如何,她的心事如何?
  许一航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明明当年是自己卫道士一般地狠狠拒绝了染笙,并把她赶出了国门,如今,却又做那痴情儿郎的模样来?
  他深深陷进座位里,书房的摆设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很大的变化,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晚上的染笙。那个急切的想表达自己感情的样子,那个红着眼不可置信的样子,那个苍白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可是,在生意伙伴于锦宏的结婚宴上,他看见了什么?他看见穿得一身妖艳环佩叮当的女子在酒席上豪放地一杯又一杯。
  这个还是当年那个丫头吗?他皱眉。
  席过半场,染笙终于起身向洗手间走去,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看得他心惊胆战不已。过了很久还没见染笙出来,难道真的醉得躺在洗手间里面了?他起身,寻至洗手间,刚走到拐角,一个人就跌入怀抱,是染笙。
  满身酒气,迷迷糊糊,还不待他摇醒她,她已然睡死过去。后面还有一个踉跄的人影,他也认识,蔡朵行之。
  这么一副样子,是断然不能再回到酒宴上的,他招来服务员,让他们照看一下这两个人,回头把几人的东西拿了关照一声,就扶着两人上了车。
  回来了,真回来了?他觉得有点惊喜又有点惆怅,原来她已经变成这样了,光鲜亮丽,鲜艳夺目。
  染笙踢踢踏踏起来喝水,他叫住她,想要和她谈谈,没想到才一开口就惹怒了她,看到她嘟着嘴巴愤然转身离去的时候。
  他笑,敢情这只笨兔子只是披了一件狐狸皮?
  他不耐母亲的唠叨与埋怨,于是去看望的次数愈加的少了,当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简直是当头一棒的感觉。
  他把母亲转到A市第一医院,住最好的病房,用最好的进口药,可是即使这样,也仅能够减轻写母亲的痛苦,并不能挽留母亲的生命。
  当一生把病危通知书下达的时候,他的眼里才一片迷蒙。
  子欲养而亲不在。
  他每天都去陪伴母亲,母亲最后的日子清醒的时候实在不多,偶有醒转,母亲偶有清醒,就催促着他和李筝的事,他依旧是沉默,终于有一天,李筝问他:“那个人,是章染笙?”
  他还不待反应过来,母亲却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驳斥:“那个女人的孩子,你也想要!”母亲嘴里喃喃地怨恨着染笙的母亲。肆无忌惮。若是在以前,许一航是一定会驳斥母亲的,自己的婚姻失败,何苦埋怨到别惹的头上,可是,在这种时候,在母亲奄奄一息的情况下,连他自己都禁不住埋怨,若没有染笙的母亲,他的父母是不是会复婚?
  父母离婚的时候,小颖还很小,并不懂很多,一心以为是染笙的母亲,导致了自己父母的婚姻失败,他虽明白,不是这样的,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沉默以对。
  看着母亲越来越虚弱,他的心像刀绞一样。
  他一心想让母亲最后的一段路走得舒服一点,看着母亲在病床上疼地歇斯底里的样子,他一次次让医生开止痛药来饮鸩止渴。
  他在病床前握着母亲的手,母亲痛极了,就要他一遍遍保证,不会和染笙在一起,永远也不。
  他低着头,红着眼睛保证。
  母亲走后,他大病了一场,多年的劳累,一下子爆发出来,也让他在病床上躺了很多天。
  正是中秋的时候,他打电话回家里,听得许一泽说染笙出去相亲了。罢了罢了,本就是自己奢想。他眼一闭,心如死灰。
  身体刚有一点起色,终于下得了床,他毫无困难地离开医院。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走至江边,抬眼望去,其上一轮明月,皎皎如圆盘。风骤起,打碎明镜,片片散开,荡漾而去,但须臾之后,碎银渐融,又慢慢聚成了一轮圆月,皎皎如初……水中月碎,可以再圆,他和她,怕是再没有这一天了罢。
  天空飘起了小雨,他沿着江慢慢走,碰到一家酒吧,进去,喝得差不多了,又出来,再走,又看见一家酒吧,再进去,出来……
  那天A市天气很讨厌,雨下得淋湿了他的脸。
  但是染笙后来说,雨早就停了。
  如此反复,竟然到了染笙的楼底下。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想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居然扑来一个温暖的怀抱,狠狠的,狠狠的,把他抱在怀里。
  她说:“一航,我喜欢你。”
  她说:“一航,我会一辈子喜欢你的。”
  原来,这个社会,真的有人会站在原地等待另一个人,那么多年。
  把染笙拥入怀里的时候,他想着:这次是我只顾着看你,所以才输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