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少年往事(二)

  许一航的青春期过得一如平常,没有叛逆,没有乖顺,就好像“哗啦”一下就渡过了。他是这样,就以为人人都该如他一样。所以他不理解才要小学毕业的染笙怎么会一下子搞出这么多花样来。一会是嫌上衣不够宽松,一会又嫌裤子太短,再不就是鞋子不舒服。总之,她的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一种焦躁中,左右不是。
  为了安抚染笙,他只好牺牲看书玩乐的时间来陪染笙下棋。
  染笙喜欢下棋,但确是臭棋篓子一个,每下必输,除非他故yì
  放水,可是仍旧乐此不疲。这是许一航所不能够理解的一种品质,屡败屡战,再败再战。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输了棋的章染笙,总有许多千奇百怪的理由。比如昨晚没睡好,比如棋子看错了,比如一航太帅了……
  可是,这次的理由却令许一航目瞪口呆——事情是这样的,一看情势不对的章染笙小朋友又要悔棋,他只好把吃了的几枚棋子吐出来一一放好。然后染笙说一枚棋子放错了位置,于是捏着棋子探过身来要放到正确的位子。也不知dào
  怎么发生的,许一航发誓,他的手真的只碰到了她的衣服,可是她却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带翻了棋盘,棋子滚得一地。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只听得耳边一声控诉:“啊!我的胸部!”
  看着泪眼汪汪的小染笙,许一航只觉得尴尬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碰到了她的胸部。
  从那时起,他明白了,原来那条小尾巴也在“青春”了。
  谁知那件事的尴尬还没有过去,又发生另一件更加尴尬的事来。
  那天许一航放学回家,没有看到染笙,他不以为意。等他做完作业快吃晚饭时还没有看到她,他才觉得奇怪,起身上楼去找。
  走到浴室门口,见里面亮着灯,敲了两下门没回音,他又叫了一声示意。还是没人回答。又在搞什么鬼?他刚想转身离去的时候里面飘出一句话,炸得他不知所措:“哥哥……帮我买下……那个……”
  “哪个?”他问。
  “就是……就是……”染笙在里面憋得很痛苦,“就是那个!”
  他明白了。
  就是那个。
  他下得楼去,保姆看见他,说:“正好开饭,染笙呢?”
  “啊,她在上厕所。”他漫应,抬头看保姆,想着怎么把“那个”的含义婉转地表示出来。
  “陈阿姨,”他说,“染笙有点不舒服,你知dào
  ……”完了,他说不出来,脸却憋得通红,惹得保姆陈阿姨关心地问他:“一航,是不是你不舒服?”
  “啊,不是!”他抄起桌子上的车钥匙,“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进得超市,闭上眼随便抓了几包“那个”,在收银员小姐暧昧调笑的眼神下夺门而出。
  飞奔回家,夕阳烂漫,春华正浓,以为噩梦终结。
  “呐!”他敲敲浴室门,把“那个”塞进去,“弄好了下来吃饭。”
  谁知。
  “嗳!”里面一声急呼声,接着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哥哥,这个……怎么用?”
  他心里连连惨叫:阿姨阿姨,快回来救命!
  踉跄下楼,抓着保姆的手,指指楼上,脸红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经过一系列诸如此类惨痛教育的许一航同学,终于把面不改色的功夫做得更上一层楼了。
  又一天午后。父亲和阿姨都在家里,当然,还有染笙。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坐在旁边看财经新闻电视,阿姨和染笙则从房间里出来。
  阿姨对染笙说:“明天我美容你也一起去,让她们帮你按一下。”
  父亲听得半句,随口问道,“按什么?”
  阿姨头也不回,“你闺女胸部小,被人嘲笑太平公主,我让她随我上美容院去按摩一下!”阿姨的嗓门颇有乃父丁教授的架势,不用麦就可以传到十八里外去。
  许一航看见父亲抬高报纸遮住脸,笑得肩膀一抽一抽地,染笙满脸通红地徒劳地试图掩上母亲的嘴,而他,则继xù
  面无表情的看财经新闻。
  他可是什么都没听到。
  在许一航大学生涯的的第二个年头,全国遭遇了一起白色恐怖——**。
  学校开始封校,众人开始人心惶惶。特别是,当他们学校被确诊一例**案例后,这种惊慌和恐惧达到了极致。
  每天都有疑似的被隔离,他们寝室的四个人,两个在本地,还有一个女朋友在外地。等他从实验室里出来,意识到这是一场多么严峻的危机后,寝室里只剩他一个,躺在床上慢慢地煎熬。
  染笙每天都有电话打来,闲话家常。
  她说:“一航一航,许一泽今天又欺负我,他抢我的薯片吃。”
  她说:“一航一航,我种的花开了。”
  她说:“一航一航,我考试得了第一,我以后也要考到A市来!”
  ……
  奇怪,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自己名字而不叫“哥哥”了呢?许一航想,在什么都没想明白的时候,他们这幢宿舍楼里被确诊一例**案例,他们被封楼了,他的手机被停机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宿舍里面有电视机,有电脑,却没有网线。每天看着电视里一例又一例的死亡病例,他终于关掉电脑,关掉电视,手里一本书,躺在床上。
  可是看着看着,心里就会浮躁起来,太安静了,静得人更加的心慌。可是,每当半夜的时候他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劈里啪啦,他就恨不得能够永远如白天那样安静下去。
  他翻个身,胳膊碰到硬封面的专业教科书,一把掀到一边,只恨这不是金刚经大悲咒,可以让他的心里得到宁静。
  连续三天,梦里全是救护车的呼啸声,穿白衣带口罩的医生护士劈里啪啦的脚步声。他每次醒来,日上三竿,满头大汗。
  第四天白天,他听得窗户上有轻微的响声,哔哔啵啵,像是雨点打到玻璃窗上的声音。往外一看,清空万里,他疑心自己听错了,这时,又一声响声。下面有人?
  他打开阳台的门,果然有个人站在楼下,李筝。
  他记得这个人,不是因为她是系里的风云人物,也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同班同学,只是因为她是妹妹小颖的好朋友。小颖曾打电话来,让自己好好照顾一下对方,也因为这样,他们曾在一起吃过几顿饭。
  她在他楼下,脚边一箱泡面,小声地问他:“有没有绳子,把这个吊上去!”
  他想说不用了,有吃的,可是这个当口,感动甚于其他的,于是缄口。
  宿舍楼在二楼,他把晾衣绳拆下来,垂下去,倒正好,李筝把箱子栓好后就让他往上提。
  原来不仅是泡面,还有口罩,白醋,板蓝根。
  这些东西他其实不缺,不过,在这个当口能够送来这些东西,已经不是千里送鹅毛的情意了。
  **结束以后,他和李筝顺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他们牵着手走出校门的时候,他居然看见了染笙。马尾辫,穿着格子裙子,她已经很瘦了,不再是小时候的小胖妞形象,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看见她瞪着李筝,用不友好的眼神,赌气,别扭,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伤心。莫非……他心里惊出一身汗,再看她,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又似乎完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