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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起来,我对着镜子咧嘴一笑,自我鼓励:“染笙你真像个女强人!”说完,觉得这句话也不甚完美,又改口道,“染笙你一点都不像女强人,你就是女强人!”这下满yì
  了,我开心地走近CBD中心区的大楼,开始了我的实习生活。
  一到公司,我先去人事部报名。接待我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扶扶鼻梁上的眼镜,看着我,说,“是今年的实习生啊?”接着便是一阵翻阅档案的声音。
  十多分钟后,他才又抬起头来,“去公关部报到吧。”
  我看着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经理,我是学外贸的,不是学公关的。”
  他看我一眼,笑了,“小姑娘,出了学校就要消除身上的棱角和锋芒,懂吗……”话还说完,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话说不到两句看着我的眼神就变得怪怪的,等他放下电话的时候,笑得格外的和蔼可亲,“原来是章小姐啊,章小姐快请坐!不知章小姐对薪水有什么要求?”
  我很好奇到底是谁来的电话,让我有机会可以一睹现实版的变色龙。我在心里暗笑两句,狂呼:有靠山的感觉真好!
  “呵呵。”我干笑两句,场面话我也会说,“经理不要客气,按惯例就好。”
  “啊,对,惯例惯例。”那个经理搓着手,笑眯眯,“章小姐是学外贸的对吧,要不就去业务部?唉,不行,业务部的工作量太大,小姑娘肯定吃不消,那去策划部?还是章小姐愿意去秘书处?或者……”
  “策划部吧。”我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好!”经理双手一拍,激动道。接着就把胸牌递给我,让人领着我去市场部。
  策划部设在22层,公司很大,之上之下很多层都是同个公司的。总监叫孙辰,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据说是名牌大学出身,一股都市白领的精干味。看见我进来,只拍了几下手,示意大家停下手头工作,然后对着众人介shào
  说,“这是来实习的大学生。”又对我说,“自己简单介shào
  一下。”
  “我叫章染笙,希望大家多多帮zhù
  ……”
  “好了,小章以后就归小陈带,就这样,大家继xù
  工作。”稀稀拉拉的几下掌声,这样的冷漠,让我不免有点惴惴。
  入座后,又不知dào
  该干什么,我翻翻桌上的报纸。不久,一个同事撑着老板椅滑到我面前,问,“小章,走后门的吧。”说完,了然的一笑,又问,“你觉得羞耻吗?”
  我张口结舌,脸憋得通红,半晌,勇气回落,我慢慢开口,“不觉得。”
  “呵~~”她轻笑一声,眼里的蔑视不加掩饰,而后飘然离开。
  并不是第一次碰到,以前也有个女孩问我这个问题。
  “染笙,像你这种人,将来就是被家里安排好,念书,工作,结婚。你们成绩不好也可以读名校;在学校混得再差也会有好的清闲的工作;长得再丑也不怕嫁不出去……可是染笙,你这么依赖家里,像个米虫一样,你觉得羞耻吗?”
  我那时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而且全然不是玩笑的口气,她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讽刺和不屑。
  我慌了,习惯性地看向她边上的他,可是他只撇撇嘴角,似笑非笑,并不作声。
  李筝像得了暗示一般,笑意盈盈地对我说,“一航已经在申请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生,并不打算依着家里的安排去研究所呢!”
  我猛然抬头,他还是那副平和温煦的样子。原来,平和温煦是一张太方便的面具,掩盖了太多的真实。这几年,我越来越怀疑他是否已经变成一个失去七情六欲的微笑人皮玩偶,笑容越温和,内心越凉薄。
  “那你呢?”我狠狠地抓着手中的骨瓷杯,问她,“你也会去吗?”
  “我是申请不进了!”她笑,仍旧是志得yì
  满的,“等一航出去了先帮我申请一个好点的语言学校,到了那里再慢慢打算吧。”
  她说着转过身去挽着他,“实在不行我就不念书了,到美国去打工来养你。我们可不能老是靠家里啊!等你毕业了我们可以在那里定居……”
  他一直没有打断她,我忍不住道,“姥爷不准我们移民的,他要我们精忠报国。”
  “什么?精忠报国!”她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你姥爷以为他生的是岳飞啊?”
  我怒瞪着他,可是,一航一航,你为什么不瞪她,不骂她?
  “李筝。”他终于开口,仍旧是温和的,“我毕业后还是要回来的。”
  “那也没关系,我会陪你一起回来的!”
  ……
  到机场送行的时候,我对她说,“不觉得!”
  她愕然,似乎已经忘记了一开始的咄咄逼人。
  日子真的是闲,很闲。一晃居然也一个多月过去了渐渐的,大家开始习惯我这个“开后门”进来的小章不事生产,连我自己也开始享shòu
  这种生活起来。
  虽然,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曾经做过一些努力。
  “Jane,昨天那份合约你整理好没?马上拿我办公室来!”
  总监经过Jane一边吩咐一边脚步不停地向办公室走去。
  “好的。”Jane在桌上一阵翻找,嘴里念念有词,“文件呢?文件呢?早上还看见的啊!”
  十分钟后,Jane开始在桌下,椅脚,所有的旮旯里寻找,“我的合约呢?”
  “马泠,你看见没?鑫源的那份策划案?”
  “没有?那陈姐,你看见没?”
  ……
  我站起来,走过去帮她翻找,却一眼看见压在咖啡杯下面的文件。抽出来看一眼,“Jane,是不是这个?”
  “啊!是是是!”Jane兴奋的同时不忘礼貌,“谢谢你啊,小章,这种事我们自己来就好。”说完急匆匆地跨进总监办公室去。
  我的笑僵在脸上,好白痴。
  躲进洗手间里平复心情,一抬头,看到镜子里一个迷茫委屈的自己,撅着嘴,眼睛湿漉漉的一副受虐小媳妇的模样。
  我低下头,用冷水冲洗了很久,这下倒好,洗成兔子眼了。
  再一看时间,居然在洗手间蹉跎了十多分钟,没办法,即使兔子眼也得出去了。一出门,居然迎面碰上卓棠,他看我一眼,又看一眼,惊奇地说,“哭了?!”
  我觉得难堪,又觉得更添委屈,一声不吭绕开他就要走。
  他伸手拉住我,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不关你事。”我板起脸,却把卓棠逗笑。
  “你还是这么喜欢虚张声势啊!”
  我瞪他一眼,扭头便走,卓棠不疾不徐跟在我后面,嘴巴一刻不停,“圆圆?胖胖?宝宝?……”
  “卓棠讨厌鬼!”我在心里骂道,走得却更加快。
  那会儿我才上小学,长水痘在家里,正巧保姆家媳妇生孩子,就辞职回家去了。妈妈原本是请了假在家照顾我的,后来有个重yào
  的会议需yào
  主持,就出门开会了。出门前关照我不能抓,不能挠,觉得无聊了可以看看小人书,说着,递给我一册连环画。
  我把家里的小人书全部看完,问题就出来了:我觉得无聊了,不知dào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就趴在窗前等妈妈回来,等来的却是放学回来的卓棠。他听我说完情况后,对我说,我陪你玩吧。
  我说好。我要看电视。
  卓棠小朋友非常配合,蹲了个标准马步,双手举在头顶当天线。
  他问,“染笙,你想看哪个节目呢?”
  我说,“动物世界,我要看野猪。”
  他就扮作野猪的样子,嘴里哼哼着在我面前跑。
  我说看长颈鹿,他就伸长了脖子;我说看老鹰。他就扑打着双手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我笑他,阿棠阿棠,你这只老鹰,怎么像野鸡啊!
  他就气得要来打我,我哈哈笑着关上窗,隔着玻璃冲他做鬼脸。有时候关窗不及被他打到了,我就板起脸,“卓棠讨厌鬼!“整整一个星期,这种情况每天发生,阿棠最后和我说,“染笙,我要去我们学校参加儿童节表演!”
  ……
  回到座位,看到未接来电,是妈妈的。回拨过去。
  “同事都对我很好。怎么好法?很客气。”我对妈妈诚实报道。
  “上司?”
  “上司对我也很好。妈,真的真的,不骗你!”
  好到一次看见我在办公室玩游戏都只是朝我笑。
  “有个策划有点问题,大家进小会议室讨论一下。”又转过头对我说,“小章继xù
  玩游戏吧,我们来就好。”
  我们。两个字,一段距离。
  “染笙,我们要去公园骑协力车,你要去吗?染笙,我们要去看电影,你要去吗?染笙,我们要一份情侣餐,你要什么?”
  不不不,我不去,我不要。这是你们之间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