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没有过几天,学校就开学了,大四的课很少,老师的意思是让我们多花点时间在毕业论文和实习上面。
  庄铭像过去一样,忙着处理社团、课业、学生会以及实习的事情。只偶尔给我发几条短信,通几个电话,相邀去吃饭或者看电影。可是,不知dào
  为什么,我懒洋洋得老是提不起兴致。每次都要搜肠刮肚地想借口来拒绝。
  我们,好像从那次似真似假的分手闹剧后已经越来越陌生了。最初那青涩恋爱的甜蜜已消失无踪了。
  一直听师兄师姐们描述大四生活,用的是“兵荒马乱”这个词。现在轮到自己切身体会,方觉得毫不夸张。留在寝室里闲聊的和男友花前月下的人明显少了,更多的人跑图书馆,去人才市场,找实习单位。
  每次打开寝室门,看到空无一人,心里都觉得难受。不是剧烈的难受,而是缓缓的,耗人的劲,像一把小锯子在骨头那里慢慢锯,又疼又难受。
  不止是空气,连周围的人都变得格外地浮躁。
  阿曼和她的那位二十四孝分了,原因不明,我后来连着好几天都在宿舍楼下看见那个二十四孝,叫陶越是吧。落落寡欢地垂着眼睛看自己的脚尖,如同被遗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我不忍心看,每每都加快步伐走过去。到了寝室看到涂脂抹粉心情甚好的阿曼,更觉得陶越可怜。
  因为这件事我的心情低落了很久,最后发短信问一航,“为什么她会这样?为什么她如此心狠?为什么身边有一个如此爱她的人都不满足……”我心情大乱,话说得完全没有条理,表述得很糟糕,无语伦次的。但一航最后还是看懂了,他回道,“你太执拗,是是非非,谁比谁更聪明,谁最后赢。太聪明,太想赢,太要强,最后往往竹篮打水。”
  我收到这短信,却更难过,发了个哭脸回去,最后,一航又回道,“蜉蝣不知朝暮,人生哪有什么是能真zhèng
  掌握的?所以做人不如饕餮一些,趁着现在能吃,就得鼓着劲多吃。”
  终于有一天,我走上前去问和他搭话,劝他说,“阿曼已经不喜欢你了,你以后也别再来了。”
  我这根笨舌头,终究学不来人家的巧舌如簧。说完了,又觉得不妥,于是进退不得地站在那里。所幸,陶越不是无动于衷,他抬起头来看我一眼,点点头,道,“说的是。我知dào
  了。”
  我看见他黑框眼镜下掩不住的红红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孩子为了爱人而哭,心里为阿曼放qì
  了这么一个爱他至深的男子而深深叹息。
  很多年后我再一次看见他,是在机场,我刚下机,走出通道的时候发xiàn
  身后一个女子急切不已,连连撞上了很多个游客。所幸,大家都比较宽容,一笑之后便侧身让其先行。
  我好奇之下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见她扑入一个男子的怀中。那个人,即是陶越,他除下了黑框眼镜,换了一副无框的,看上去无比地稳重而优雅。在人群中并不抢眼,但却让人不容忽视。
  男人并不一定要皮相好,只要气质优越,就足够赢得女性的好感。那时的陶越就已经成了这样的人。儒商,没有一丝流气,大方坦荡,成熟稳重。
  我看到他身边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拉着父亲的衣袖,陶越一笑,俯身抱起,然后分别亲吻大小两位公主。随即揽着妻子离开。
  日子从指尖飞快地滑过,一转眼,国庆也到了。我也开始陆陆续续地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快递。搞到最后,快递小弟看见我都直接帮我把包裹找出来了甚至会笑眯眯地调侃,“桃花真旺哦!”
  说一个女的桃花旺是好话吗?我忿忿,真不会讲话!
  我手捧一堆大大小小的纸盒,歪歪斜斜地向寝室进军,兜里的电话突然欢唱起来。我腾出一只手来,只一只手支着小山高的纸盒,按下接听键:“喂?你好。”
  对方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
  “啊!”我一声尖叫,“完了完了!”
  “染笙?”那头是一航,“你又怎么了?”
  “一航~~”我死劲地瞪着一地的纸盒,欲哭无泪,“礼物全掉地上了——”
  他的心情好像很好,居然在那头低低地笑,说,“礼物这么多?”又问,“染笙,后天你过来吗?”
  我蹲在地上一边捡纸盒一边回答,“不了,我们一行人准bèi
  扫荡去丁教授家,要不你过来吧!”
  他在电话那头笑出声来,“这下你姥姥又要头疼了。”
  “一航——”我也笑,“今年我要吃寿面!”
  “好。”他想都没想就答yīng。
  “我要你亲手做的!”
  静默了三秒钟。他才叹气,无可奈何道,“我不会。”
  “这个是你的问题。”我憋住笑,正色道。
  “好吧,我会去学。”
  挂掉电话,我也刚好捡完散落的纸盒,心情大好,一扫先前的沮丧。
  等搬回寝室后,我对着这一堆纸盒,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里面,没有易碎的吧?
  我一一翻查,找到一个小小的纸盒,上面盖了一个蓝色的戳:易碎!再一看寄件人——庄铭!
  天啦!就在学校里,他做什么要多费钱用邮寄的啊!这不,碎了吧?我颤抖着打开包装,里面是一个水晶的饰物,碎得彻底,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扔垃圾箱吧?似乎不太好。我合上盒盖,把它塞在抽屉的最里面。
  十月六号的傍晚,我来到丁教授家里,准bèi
  在这里等着午夜钟声的响起。
  一踏进院子门,就看见丁教授坐在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我反射性地立正站好,叫道,“姥爷。”
  他从老花镜下面瞟我一眼,再瞟我一眼。终于在我汗湿了半个背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从鼻子里出了一声:“嗯。”
  我耸耸肩一下,连忙跨进屋子。
  “姥姥~~~”
  “章染笙你给我好好的!”我一得瑟,连忙敛声屏气,声若蚊蝇,“姥姥……”
  姥姥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我,笑容还没绽放完全,就对姥爷抱怨,“难得染笙来一次,你吼什么吼!再说了,女孩子撒点小娇有什么关系?”
  丁教授把报纸往旁边一放,站起来,对着我说道,“再惯她,惯得都没天没地了!你不知dào
  她在学校里干什么?居然帮别的同学顶名上课来了!”
  “丁教授丁教授,”我心里怨念,“八百年前的旧事你为什么还不赶紧忘记?”
  “我们小笙那是人缘好!”还是姥姥厉害,我心里崇拜着,顶着丁教授强dà
  的火力继xù
  声援我。
  “你!……”
  “姥爷姥姥。”啊!天空开始晴朗,春暖花又开。丁教授上演了一副川剧的变脸绝活——笑得阳光灿烂。
  “一航你来了啊!”喊得那叫一个亲切啊!
  快十二点的时候,我给妈妈打电话过去,感谢她当年生我的辛苦。妈妈这次总算没挑我的刺,只说让我乖乖的,早点睡,不要闹。真是,在她眼里我好像永远也长不大。
  搁下电话不久,敲门声响起,我起身开门,不意wài
  的,姥爷姥姥都睡了,只会是一航。
  我笑,伸出手来:“我的礼物呢?”
  “我还以为你收礼收到手软了,难道还希罕我的?”他手一摊,两手空空如也。
  “真的没有?”我轻笑,“真不知dào
  你这样子以前怎么追女孩子的?”
  话一出口我就开始后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连忙拿话支开,“没有礼物啊,那你包红包吧!其实我这人忒俗,最喜欢别人赤裸裸地给我送钱了!”
  他慢条斯里道:“早知dào
  你要求这么低,也省得我费这么大劲了——”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精致的礼盒,放在我手心,一看就知dào
  是首饰。
  从我十八岁开始,他就陆续给我买过不少首饰,件件价值不菲。他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需yào
  有几件象样的东西装饰。
  我说:“你上次送的那个水晶碎花耳环,我到现在还戴着呢,这次又送什么?”
  “打开来看就知dào
  了。”
  我把盒子拆了开来,一怔。
  是一枚Tiffany的镶钻胸针。
  “喜欢不喜欢?”他取出来给我别上,上下打量一番,点头赞道,“很漂亮,华丽又不张扬。”
  “很贵吧?”我低下头看看自己胸前璀璨发亮的钻石胸针,说,“戴这么个胸针,我都要捂着胸口才敢出门,时刻担心被人抢走,多难受。”
  他轻笑,“你担心什么?尽管抬头挺胸地出去,回头被抢了我再买更好的给你就是了。”
  我终于笑起来,“暴发户!”又说,“谢谢你,很漂亮。”然后道了晚安。
  “晚安。”他说。
  他返身上楼,走了没几步突然又回头一笑:“对了,生日快乐。”
  “谢谢。”我转过身来,取下胸针放回盒子里,方才眼里残留的笑意渐渐淡去——有些人总是在笑,可是并不见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