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终结之战（十三）

  江湖的深处，到最后只有自己。
  宸回看着姬凝渊，忽然想到了这句话。想到了师傅留下的绝笔。
  江湖的极处是一面镜子，走得越近，世界便越小，到最后，只剩下自己。
  宸回没有出剑，君临剑是一把凌驾于却邪和吹雪之上的神兵，风定沙也是剑阁的绝学，灵犀眼让宸回有着能力去看破姬凝渊的强大攻势。
  但在此时此刻，他知道各间的战斗都处于劣势，知道龙脉武者的强大，无论现在的他有多强的手段，面对一个能一击便击退宁无邪云沧玄的强者，都显得有些可笑。这样的对手，冒然出手只会带来致命的破绽。
  姬凝渊说道：“你也是我剑阁之人，作为长辈，我可以让你先出手。”
  宸回摇头说道：“我不是你的对手。至少现在还不是。”
  姬凝渊说道：”你这般年纪，虽然境界不高，但能够被宸沙收为徒弟，必然有过人之处，而且能够开启灵犀，说明在心性上不存在任何的滞碍。若你愿意放下一些事情，接受我的意志，我可以让你与我一样，成为这个世界的第二个神。“
  宸回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
  姬凝渊愣了一下，这一句话问得很轻，很平静，也很认真。轻飘飘的话语落在了姬凝渊的内心深处，却是瞬间在回忆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姬凝渊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句话语能够让他恍惚。
  自己这一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呢？
  他很想说有的吧，但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千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忘记一个人，每一天都在回忆那个人的样子，画下那个人，记录那个人，一千年间，从不间断。
  宁无邪和云沧玄也在这片刻间，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同样的话语，也落在了远处丁七两和宸玲的耳中。
  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
  千年的智者所犹豫的问题，对于宸玲和客栈众人来说，都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
  丁七两忽然笑了起来。
  他与聂无痕的交手，在有了阿秀的帮助之后，虽然有了可以与聂无痕周旋的实力，却终究是处于下风的。
  丁七两能够感觉到聂无痕的剑或许在下一次，下下一次便能够将自己杀死。但此时的他无所畏惧。
  他看着聂无痕，也问出了这句话：
  “乞丐，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你这一辈子，又有没有遇到能够为你拼命的人？“
  聂无痕顿了一息。
  这一息里，这个问题同样让他恍惚。
  丁七两没有利用这个空当，宸回也没有。
  在聂无痕回过神后，丁七两只是说道：”丁家的仇我一定会报，但是老实说，我也得有感谢你的地方。“
  丁七两的眼神中慢慢有了光。”至少，后来的命运，让我遇到了掌柜，遇到了客栈里的人，人这一辈子，当有几个值得我去拼命的朋友，最庆幸的是，他们也会为了我拼命。每当想到此，我就感觉有用不完的力量！“
  红光再起，宸回的一句话说者无心，却道破了客栈众人间的羁绊。
  丁七两的狂暴的一刀斩去，这一次，聂无痕横剑而拦，竟然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他的心乱了。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经历，当年的他乃是一代剑神，在玄机剑派人人敬仰，他也以为自己有无数的朋友，只要振臂一呼，也会有无数人响应……
  朋友，自然是极好的。聂无痕曾经也这么以为着，直到他被师门之人欺骗，被自己一直最为信任的师弟所欺骗。
  那个能够让他去拼命的人没有了，那个他以为能够为他拼命的人也没有了。
  其间的对错，于他而言早已不再重要。
  那一天，聂无痕亲手杀掉自己的师弟，随后前来阻止的弟子也被他一一杀掉。
  丁七两看着聂无痕的神情，知道方才的话语必然乱了他的心，但他没有想要了解聂无痕过去的欲望。江湖中人也不知道聂无痕如何沦为乞丐，玄机剑派的人也绝口不提。
  多年后，人们只在叶依然的两代武名录上见过这个名字，知晓此人有过剑神的成就。
  这或许便是最大的慈悲，于聂无痕而言。
  丁七两的攻势开始猛烈起来，聂无痕疲于防守，显得失魂落魄。
  姬凝渊站在战场的中心，被宁无邪云沧玄宸回三人围住。他思索了很久，最终说道：”我不需要为人拼命，我不需要拥有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姬凝渊其实没有说出最想说的话，弱冠之年的他，何止是为了那个人拼命？
  他背着那个人，用那把名为春秋的剑，曾经以整个世界为敌。
  最终他将这个世界踩在了脚下，可是那个人却已经死了。
  这个世间，是有厄运的。
  不是只要活着就会等来好的事情。
  也许活着，会等来越来越悲惨的命运，直到死亡，带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含恨而终。
  因为活了一千年，所以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因为有着永生的寿命，所以才知道，为了一个人拼命，得有多么可笑。
  姬凝渊的气势有了变化，他看着宸回，苍老的声音响起：”你的言语无法乱我心，现在，你可以出剑了。“
  宸回说道：”你活了这么久，自然比我有智慧，我无意用言语乱心，这样的手段对你本就无用，只是当年师傅留下的书信里曾说过，江湖的深处，只有自己，如今的你，可是在这江湖的深处？“”小师弟，的确是一个心思复杂的人。“回忆起宸沙，姬凝渊似乎也有些兴致。
  姬凝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做派已经给出了答案。
  宸回也不再说话，他默默的举起剑。
  姬凝渊此时其实很虚弱，只是他的实力实在是强过此间的群雄们太多，所以很从容，他看着宸回凝聚这一剑，并没有阻碍，他很想知道，小师弟宸沙的弟子，其剑道是怎样的。
  金色的光芒慢慢划破云层，姬凝渊有些讶异。
  天空中的黑云竟然被某种庞大的能量一点一点的浸透。
  天雷来自劫云之中，无边的夜幕便是姬凝渊力量的源泉，如果能够在领域之内破开一个缺口，那么便等于废掉了姬凝渊最强的一种手段。
  姬轻烟之所以能够以极意的境界便轻易的施展天雷，也是因为这片夜幕。
  姬凝渊凝视着上方的那些金色的剑气，叹道：“风沙无限，此为小师弟宸沙当年与弛砚南对战，战败之后的领悟，再次见到，我很快慰。”
  姬凝渊说道：“只是这一招，当年便是你师父，也只能支撑片刻，风沙无限，对元气的耗损极为庞大，便是真武境界，也难以做到持久，你又能施展多久？”
  姬凝渊看着天空被金色的剑气逐渐切开，那些光芒与阳光混为一道难以辨识，整个暗海浅滩在夜幕的长久笼罩之下，终于变得亮堂起来。
  姬凝渊慢慢的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感觉到一丝古怪，那些剑气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不断地斩向那些黑云，这意味着宸回不只是要破坏掉自己领域的一部分，而是要毁掉整个领域。
  姬凝渊一瞬间便看出了宸回的意图，他讶然道：“此时此刻，你还想着救人？”
  宸回一直没有放下心来，宸玲与群雄对战姬轻烟的局势他其实是清楚的，姬轻烟固然强大，可是能够以极意姿态压制一众强者，靠的是至高剑意，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雷劫。
  只要斩灭了这些黑云，天象中雷和雨便无法发动。
  姬轻烟抬起头，惊骇起来，这个世间真的有人能够阻止夜幕吗？她有些错愕，师傅的领域需要消耗数量庞大到骇人听闻的元气，即便是真武强者也难以支撑，若非他修炼了千年，根本难以维持这样的领域。
  但如今，有人用几乎同样数量的剑气，将整个领域摧毁掉。她不相信这世间有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宸玲的嘴角挂着淡淡的血迹，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依旧镇定。
  “没有了天雷，我们之间的战斗可就不好说了。”
  弧光剑连闪，与姬轻烟的镰刀交错，姬轻烟银牙一咬，流露出愤怒的表情。
  此时此刻她不是没有办法施展天雷，但那需要消耗的元气，对她来说，耗损太大。
  能够随意施展至高剑意的，天下间唯有姬凝渊一人。
  宸回的言语没有乱了姬凝渊的心，但却鼓舞了厨子，也让聂无痕心魔再起。
  宸回的剑道没有直击姬凝渊，但这一剑，却化解掉了群雄最大的危机。
  姬凝渊想要再凝聚黑云，却发现……天空中的那些光线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始终存在着。
  而宸回的样子，丝毫没有衰竭的征兆。
  饶是姬凝渊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其间的关键，他甚至以为，眼前这个年轻人，其实有着真武境界的实力。但气息上却没有叶愁城的那种压迫感。
  而于此同时，宁无邪与云沧玄都再次凝剑。
  恐怖的剑意于苍穹之中，苍穹之下狂暴的积蓄着。
  姬凝渊叹道：“看来，只有杀了你，才能重新开启我的领域。”
  这位传说中的武者的确没有想到有人可以破开他的领域。
  熔炉功很强，但覆盖的范围太小，远远无法达到广漠无垠的天空。云沧玄的一剑也很强，足以斩开夜幕，但无穷无尽的雷云会瞬间将天空再次填满。宸回的手段其实和云沧玄的一剑一样，只是……他仿佛有无数这样的剑气。天空被柔和的金线所覆盖，玩若多了一轮骄阳。
  风沙无限，风沙剑法之中最强的一招，如今，破掉了龙脉武者的至高剑意。
  或者说，破掉了至高剑意中的一部分。
  “前辈，你的对手可不止宸掌故一个。”云沧玄说道。
  “方才我与云掌门的确大意了，但若以为这样便能击败我们，前辈，你是不是也太狂妄了些？”宁无邪只感觉到屈辱。但也真正的认真起来。
  姬凝渊没有回应二人，依旧看着宸回，他说道：“这便是你的剑道，很不错。”
  话音落下的时候，姬凝渊动了。
  春秋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轨迹，剑锋所过，空间仿佛都扭曲起来，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剑，却带着无上的破坏力。
  宁无邪却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出现在了龙脉武者身前。
  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宁无邪的实力都低于姬凝渊，但凭借熔炉功和极意视界，他勉强能够感受到对手的行动。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宁无邪的剑比姬凝渊更快。
  因为有一道金色的轨迹，仿佛预言一般，精准的预判了姬凝渊的出剑路线。
  姬凝渊诧异的看着本不该追上自己的宁无邪，诧异的看着宁无邪一剑直刺而来，这一瞬间，他微微侧目，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他抬剑的一瞬间，宸回便已经看到了短暂的未来，灵犀也告诉了他姬凝渊的轨迹。
  于是风沙无限之中一丝金色的剑气提前于姬凝渊的视线之外，宁无邪的视线之中，将这道轨迹，展现出来。
  有了灵犀，宁无邪的这一剑，竟然快过了姬凝渊！
  姬凝渊惊叹宁无邪的强大天分，此人短短数十年的实力，竟然能够跟上自己！
  但他更惊叹于宸回的策略。
  这个年轻人将身上所有能利用的一切，都利用起来，终于制造了一个足以伤到自己的机会。
  智者之剑。
  姬凝渊忍不住内心赞叹。
  只是……
  纵然意料到了自己的路线又如何？
  宁无邪再强又如何？选择与自己正面碰撞，在姬凝渊看来，这完全是在送死。
  这云淡风轻的一剑，看似平庸，可一剑之威，足以山崩地裂。
  宁无邪熔炉功全开，在这一刻，也施展出了霸剑术中最强的一剑。
  两股霸道的力量相撞，暗海的战场一瞬间被巨大的风暴填满。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宁无邪与姬凝渊。
  却邪剑……崩碎了！
  宁无邪感觉到自己身上多处骨头断裂，一股磅礴的内劲将他整个人撞开。
  姬凝渊的这一剑，纵然被宁无邪正面拦截，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姬凝渊欲要露出不屑的神色，蝼蚁的把戏终究是无法抗衡绝对的力量。但他来不及开口。
  因为一把锋利的长剑，刺入了姬凝渊的腹部！
  被震退的宁无邪缓缓站起，显得有些吃力，但眼神却是充满战意。
  “前辈，太小看我们，可是会死的！”
  姬凝渊看着这一剑，明悟过来，原来宁无邪这几乎是送死只是一道佯攻。
  真正的杀招，乃是能斩开世间一切的极致锋利之剑，云沧玄的剑招！
  以姬凝渊为中心，一股恐怖的气流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云沧玄连人带剑被击飞。
  姬凝渊口吐鲜血。
  方才的交锋，最为是一次连续隐藏后手的交锋。宁无邪能够正面承受自己的进攻，很不错，云沧玄能够攻破自己的防御，也很不错。
  但最终能让这一切顺利进行的，乃是宸回。
  姬凝渊忍不住在想，这个年轻人的灵犀到底能够看到多远的未来？
  “这场战斗，的确是我小瞧了你们，至于你，宸沙的传人，没有让我失望。”
  姬凝渊的声音似乎更苍老了些，但方才的伤口也瞬间痊愈。
  皮肤变得更加干涩，褶皱变得更深。
  云沧玄的一剑正面刺中，即便是姬凝渊也难以承受，这一剑……耗费了他不少寿命。
  此时此刻的姬凝渊，仿佛下一息就会老死。
  但他终究还活着。他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来治愈自己。
  因为叶愁城的那一剑太强大，因为云沧玄的这一刺太强大。
  他不得不使用最后的寿命然后辅以流云诀来恢复。
  宸回没有出剑，但这样的攻势，却是胜过出千万剑。
  远处始终围观的刀鬼齐麟牙也禁不住感叹起来。没有成为客栈的敌人，的确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
  ……
  连庆。
  楚军大营如今在连庆的后方，风展与书生终于有惊无险的从两百多名帝星将的眼皮底下逃了回来，步入了郭绿川的营帐之中。
  郭绿川见到二人时舒了一口气，却是焦急的问道：“此行游说，可有成功。”
  书生也不卖关子，他有一种预感，时间很紧迫，他不知道此时的暗海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预感一向很准。
  “项武答应了与我们一道，守卫连庆的百姓。”
  风绛说道：”如此便太好了，若有龙将这样的武艺相助，也许我们还能有一分胜机。“
  书生眉头紧锁，他说道：”项叔叔的到来，也意味着这场战斗已经避无可避。“
  郭绿川说道：”若有办法让秦皇停止进军，恐怕这位龙将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帝国。“
  书生点点头，目光看着营帐之外的北方，他忽然有些担心。
  项武没有跟着一起离开，这让书生有些恐慌。
  “也许，殊死一战，会比我们想象中，来的更早。”郭绿川似乎想到了书生所担忧的。
  书生点点头，感受着夜色。他轻声道：
  “今夜，会很漫长。”
  （下一章或者下几章会有往事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