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终结之战（五）

  如果不把那个秘密弄清楚，如果不查出当年的真相，如果错过了这样的机会，书生不会原谅自己，将来也一定会因此而悔恨。
  聪明的人也会做愚蠢的事情，因为聪明人，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书生开始回想这些年的经历。回想自己妹妹的经历，回想到小琉璃在江湖飘荡，和一个小乞丐相依为命的日子。很多个夜里，这位绝对冷静理智的账房，也会握紧拳头，眼中带着泪花。
  如果父亲还活着，如果公输老爷子还活着，如果沈家和公输家还在，也许这个时候的琉璃，机关术会更精进，而且也不会成为帝国眼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女。自己或许在白阳书院不会遭到欺负，王成羽会巴结自己，与言醒也可以不再是敌人，而明朗和自己，将一同步入军部，他成为明朗的军师，明朗成为这个帝国的大将。
  是的，如果没有那些坎坷的命运，一切都会改变，或许无法遇到掌柜，但那么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必然会在江湖留下传说，自己或许还会有一天跟明朗说……
  哎，庙宇之外，也有个跟你一样的家伙哦。
  铜雀之上，书生思绪再一次沉浸在这些他所期盼却又终究无法实现的梦里。
  朋友和亲人不是有了新的，就会忘记旧的。
  北游林里明朗死的那一幕，书生永远无法忘记。莲空城外的细雨和父亲一去不归的背影，他也永远无法忘记。
  他要面对秦军，面对秦先皇，面对项武。
  书生如此，风展亦是如此。郭绿川到底对秦先皇的真实动机推测到什么样的地步，书生无法得知，风展也无法得知。只是当提及天坑城或许另有隐秘的时候，风展便无法淡定下来。
  风展父亲是楚军的领袖，楚军于风展而言，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风展一直更清楚，自己是客栈的跑堂。
  他与客栈相遇相识，是因为客栈在不经意间，来到了天坑城。
  而关于天坑城的一切，风展都很想知道。
  如果当年的天坑城里真的隐藏着某个巨大的秘密，那么会否也意味着，天坑的百姓得不到帝国的救赎，是因为帝国一开始，就不打算救赎这群人？
  如果天坑城里的那些悲剧和黑暗，其实都是可以避免的，如果那些人能够更早的见到真正的天空与光明，一切只是因为帝国的有意为之，那么风展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命运。
  他要为死在了天坑之中的母亲，和十数万亡灵讨一个公道。
  风展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书生与公输琉璃乘坐的铜雀也一点不慢。在秦落传信后的第六天，亦即书生和风展收到传信的第二日，风展赶到连庆以南的楚军连营，书生与公输琉璃也随后不久赶到。
  一切命运开始交汇于连庆城和暗海浅滩两个地方。
  一处是英雄们的战场，一处是大国之间的战场。
  而秦先皇给项武的时间，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夜晚。
  此时此刻，龙脉武者与渡舟人的对决也终于开始，他们张开了巨大的结界，龙脉武者的弟子和剑仆也开始疯狂的杀戮。
  相比起来，暗海的喧嚣远在连庆战场之上。
  楚军的大营很安静，只有极为细微的交谈声从远处的大营里传来。而秦军那边，则显得有些死寂。大军驻扎在后方，明明国与国的较量，可在那支仿佛能让天空塌陷的部队到来之后，秦军的十数万大军就显得可有可无。
  而秦先皇也在静静的等待着项武的决定，他眉眼之中的杀气也越来越足。
  他惜才，就好像当年沈潮崖他也很欣赏，在那个事件发生前，沈潮崖何尝不是违逆了他的意志很多次。
  秦先皇回想起往昔种种，这位开国霸者，自然不会有任何愧疚。
  相反，他开始冷静下来，在想着如何给项武一个罪名。
  这两位龙将，还真是相似。都像傻子一样，明明是最铁血的军人，却要去怜悯天下间的蝼蚁。
  当年的沈潮崖也是如此，如今的项武还是如此。
  秦先皇冷笑。
  他在帝星将中，在这些傀儡一般的人中也发现了一个很好的苗子。
  帝月洛。
  秦先皇此时在想，也许拥有自由意志的龙将，本就是个错误，要成为这个世间的第二个神，便应该有一批愿意为自己舍弃意志的人，比如帝星将。
  忠义大将沈潮崖不行，龙将项武也不行。
  既然如此，今夜过后，便杀掉项武好了。
  即便是秦先皇，也无法轻易的击败项武，但如今他身边有着近两百名帝星将，这些帝星将的实力便足以摧毁项武。
  时间过得很慢。
  暗海那边的情况书生大致的说了一下。他没有见到姬轻烟和聂无痕，但他知道，暗海的战斗不止是龙脉武者和渡舟人的战斗。而王帐之内郭绿川也在讲述着他的推断。”暗海那端的事情，也唯有交给武林的那些高人们了，如今我楚国存亡之际，最大的敌人，当是秦先皇。“郭绿川的气色看起来又差了些。
  书生虽然是第一次接触楚军，倒也很从容。哪怕曾经他是秦军的智囊。
  “大人，您为何认定我能够说服项叔叔。他虽然与我父亲交情匪浅，但作为帝国龙将，他有着能在情感之上的觉悟。”
  书生其实多少猜到了些，但风倦离对郭绿川到底说过什么，唯有知晓了这些，他才能得出推断。
  郭绿川也不绕弯子，他很疲倦，他说道：“当年王曾经对我说过，帝国发配十数万人开采帝星本就是个幌子，而帝星的存在并非偶然，个中细节我也不知道，但王这一生一直在查一个帝国的秘密，一只极为强大的部队，如今这只部队已经显现，便是我们所看到的……帝星将构成的部队。”
  众人沉默，面对这样的战力，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
  书生没有说话，他仔细的听着。”当年沈将军，虽然为秦国将领，但我们楚军之中也有不少人钦佩，项武实力或许不在沈将军之下，但有一点他不如你父亲，那便是他没办法得到江湖群雄的信赖。而当年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楚军一直很希望将天坑的百姓救出来，但秦叶平原这个地形和位置都会过早的使得楚军与秦军正面对决。所以王当年一直没有大规模出兵，而且当年天坑一带守卫极其森严。“
  这些事情风展早已了解过，他也都已经释怀。过去已然无法改版，死去的十数万人也无法再活过来。风倦离可以为了大业而放弃百姓，这也是风倦离之所以为风倦离。风展可以为了自由放弃大业，这也是风展之所以为风展。
  郭绿川继续说道：”只是当年，沈江军对我楚国的子民很好，战俘们虽然一直开采天坑帝星，但劳累之余若有人病了，他会找来大夫，在食物衣物的补给上，也都是尽可能的善待，加上他仁慈侠义，以及治军有道，无论是秦军，楚人，江湖人，都对这位将军十分敬重。“
  郭绿川将至此处却是叹气起来：”咳咳咳……在沈江军还活着的时候，天坑已经很深，要补给我楚国百姓，需得使用公输家的铜雀，也托得沈江军仁义，公输家的成员都亲自来操纵铜雀支援。当天坑开采结束，也许这些劳累了十数年的子民们终究会有一个归处。“”但……一切都变了，因为这位将军，忽然便成了叛国之人。就连公输家，也成了同党，莲空城的两件大事，各位都知道，我也无需再多说。打沈江军和公输家的人成了叛党之后，天坑的人便再无人接应。那些铜雀也无人驾驶，楚国的百姓深入了地底最黑暗处，无法得救……“
  将至此处，书生看着郭绿川，郭绿川也看着书生。”沈公子，你应该已经知晓了，我这番话的含义。咳咳……咳咳咳咳……”郭绿川一次说了太多话，脸色有些苍白，却又因为急促的咳嗽变得潮红。
  风绛担忧的看着这位军师，却是无可奈何。
  书生自然明白这番话代表着什么，天坑城里或许藏着某个秘密，而作为以百姓为重的忠义大将，和以利民为乐的公输家，最终都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而成为了乱党。
  这是一个帝国最深的秘密，一个关系到十数万人存亡的秘密。
  若帝国有心研究，铜雀的驾驶方法其实未必不能掌握，若帝国有心拯救，这么多年又哪里需要风展去为天坑带来食物？
  从一开始，帝星的开采都是幌子。
  帝国要的不是帝星，而是……这十数万俘虏的命。
  只是也许即便是秦国的国君秦先皇也无法堂而皇之的做出这种屠杀十数万人的杀孽。至少，他需要一个不被天下人反抗的理由。
  于是帝星的陨落，天坑的开采，便成了这个理由。
  书生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已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去见项叔叔。”
  郭绿川说道：“如今秦先皇迟迟不发兵，我想你也知道是为什么，但这样的平静，也许马上就会打破。”
  书生点点头，众人还都云里雾里，但这二人却推理了很多。
  秦先皇的上一次出现，便是帝星陨落开采帝星，上一次出手，则是沈潮崖和公输无构被杀，天坑百姓从此无法得到救赎。
  而这一次他率领地形部队而来，这样的秘密部队敢出动，便是有着灭杀一切的决心。楚军与秦军的这只部队交战已经数日。
  如今的楚军甚至提不起一点战意，帝星部队到来，楚军连反抗都做不到，便开始溃逃。这样的战力差距，秦先皇没有理由等待这么多天不出兵，任由楚军撤退。
  能够拦住秦先皇发兵的，唯有项武。但项武没有这个义务，也就意味着……
  项武与秦先皇之间出现了分歧，而且是不小的分切。
  二人都猜到了这个分歧是什么。
  如果秦先皇已经有过一次屠杀百姓的历史，那么这一次很有可能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而这个分歧便是，项武想要拯救这些百姓……亦即连庆的子民。
  秦楚之战乃是国之战，楚军的胜算已经没有，但如果将这场战争变为秦楚联手对抗秦先皇，或许还有胜算。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唯有书生一人。
  “你有几层把握？”开口的是风展。
  “以项叔叔的忠义，大概只有三成把握。”书生回答到。
  “大爷的，七成几率赴死？”风展摸着自己下巴。
  “你怕了？”从风展开口时，书生便知道了风展要帮他见到项武。”当然怕，我要是回客栈的时候，没把你带回去，我怕掌柜和你妹妹杀了我。本大爷可是有家室的人。“风展大咧咧的说道。
  书生笑了笑说道：”在场的人里，能够气息不被发觉的，唯有你我。因为你我的境界极低，而能够接近项武的，唯有速度极快之人，你兄长和你都可以办到，但论速度来说，你更快。“”所以好像只能是本大爷带你去了。好在曾经我救过项武那家伙一命，他不至于看到我就动手杀我。“
  郭绿川也起身，秦落搀扶着郭绿川，郭绿川的脸上浮现出病态与痛苦，但他依旧对着书生和风展一拜。”此去游说，时间紧迫，而且一旦被秦先皇发觉，便是项武也救不了二位，可谓九死一生。郭某，替楚国上下，替连庆百姓谢过二位。“
  这是楚军最后的谋略，也是最后的生机。
  书生坦然受此一拜。
  然后他看着风绛说道：”我是一个阴谋论，这一次，我不以我个人的立场，而是以客栈的账房帮助你，但将来，若帝王之间的那些恶心事，落在了风展身上，楚国便是我的敌人。“
  风展笑道：“放心，本大爷对那些权力纷争无感，逃的够快，就谁也追不到我。”
  风绛自然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书生在担心自己得到了权力后，会做出伤害风展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说道：“客栈中人，永远是我楚国的朋友。
  书生点头说道：”那么，跑堂，便劳烦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