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贵乱城困(上)
“天启二年十二月十三日。贵阳天色阴霾,满城惶恐。城外贼兵嚣张,日夜攻城。城内人心惶惶,民粮不足。唯幸官署得力,巡抚大人李枟守柔远门,巡城御史史永安御其内。使民且安息,百姓未乱。然我家中积粮不过一石七斗,解围之日杳无音信。传总兵张彦芳都司黄运清已败城外。若在围城一月,满城百姓生路何在?叹息,叹息——《贵乱实录——柳诸口述》。
贵阳,这座帝国经营西南最为核心的城市喧嚣无比,却也惨烈无比。贵阳不是繁华之地,而今却是人烟稠密之所。无他,安氏叛乱后,整个贵州的百姓,无论汉人还是夷人,都逃入贵阳躲避战乱。毕竟,就算以前再怎么闹得凶的播州杨应龙之乱,也未有攻破贵阳。似乎,这座城墙高深的贵阳城依旧那般屹立着,不会被击倒。
于是,本就不大的贵阳城一下子拥挤了起来。至少有四十万之巨的难民充斥了整个贵阳的街头。
就算在平时,怎样处理这凭空多出来的四十万人也足够让任何一级zf位置头疼欲裂。更何况还是在战争时期,怎样管理、养活这四十万人*
m.35zww.*就成了贵阳城各级官署的头等大事。
但官署的在民事上的热情很快就退却了下来,当安彦雄的十万大军围城贵阳后,再也没有比生存更加紧迫的事情了。
好在,比起四川更加幸运的,是贵州巡抚还在。刚刚履历不久的李枟展现了他果duàn
有效的手段,各级官署迅速被运作了起来。整个贵州的军政力量被迅速拨转,运行得越来越快。所有力量都被投入到了城防军事上。
分派官员,组织人手,征集粮草,筹措粮饷,联系大户,训liàn
兵丁,鼓舞士气,弹压骚乱……
这些词汇成了这座城市的主旋律。
城头上的战事越发惨烈,凶悍的彝兵尽管攻城手段恶劣,但随着他们攻破越来越多的城池。他们也在里头找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比如攻城锤,比如云梯,吕公车,乃至简易投石机。甚至老旧的火炮,都让彝兵的攻城能力得到飞跃。
这样的结果,是贵阳城防形势越发恶劣。
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李枟至少一半的时间坐镇在柔远门城楼上,吃喝在前线,这才稳固住了军心,在依托了贵阳更高更厚的城防优势后,终于让彝兵至始至终没有突pò
城墙。
城墙上的每一个动作都拨动着城内城外人的心弦,但封闭的贵阳城内中暗流也终于涌动了起来。
这不是谁在私心作祟,而是这座城市的底层里,处境悲惨的人们几乎都要活不下去了。
围城百日,也就意味着贵阳城内数十万人的消耗无法得到补充。这样巨大的人口消耗的资源是恐怖的,更何况,军事战争对资源的消耗更是一个吞金巨兽,将贵阳城内的每一滴资源都迅速地消耗了下去。
齐六子跑出了自家的小破屋,干瘦的身体上,两双眼睛诡*亮了起来。这个时候,是深夜,是贵阳城最为静谧的时候。
战争时期施行的宵禁让所有人都无法在城内通行,但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齐六子,这个生活在贵阳城内的地痞,一株带着不轻毒性的毒草,总是能找到一丁点不多的养分生存下去。
齐六子的身体很干瘦,行动也有些不如往日灵活。但他却更加庆幸,至少,比起棚屋里头那些倒头睡在床上的其他难兄难弟而言,他好歹只是干瘦,也有奔跑和动脑筋的力qì。
但那些难兄难弟,却早就是一个个饿的头晕乏力,身体浮肿。看着倒不是干瘦,只是大腿上一按便是一个坑,整个人双眼迷茫在那,犹如一只发胀要死的病猪。
贵阳真的是太困难了,尤其是对于这些居于底层的百姓而言。他们没有门路和关系,也没有存粮和金银财宝。在围城过去了不到半个月后,大多数百姓家里头就没有吃的了。他们不得以只能拿出数十年的微薄积蓄,找到黑市,用几十年的积蓄去买下也许只能苟活十几天的食物。
贵阳城黑市里头,就算是腐烂大半有些发霉的米,那也是要二十两银子一石的。至于上等的存放完好的精米,也许三十两银子能够买到一斗。
在围城里,资质颇佳的黄花大闺女一斗米就能带进房子里任你在她身上为所欲为,而绝不用担心她会跑掉或者乱说话。因为,她们只会盯住你的粮袋子。
高门大户还有积存的粮食,但寒门百姓早已难以存活。
如齐六子这等在社会底层上挣扎求生的,更是太多太多。如那些流民,至少四十万之巨的数目使得整个贵阳城资源的消耗速度攀升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
除了少数在贵阳有亲友可以投奔的外,大部分的流民要么倾尽所有寻一处苟活之地,要么待家财耗尽后流落街头等死,亦或者进入军队过着不一定活到明天的日子。
贵阳的围局就这样地逼迫着底层里头各种阴暗涌动。而今日,齐六子在自己的这片坊区里头悄悄地奔跑着,躲避着巡城士卒的目光。
负责巡城弹压骚乱的史永安显然深得李枟真髓,但凡有骚乱,便果duàn
弹压,动辄杀人,从不手软。如此,也让整个贵阳在强力之下被压抑住了那些波澜。
只是,到了夜色后,这些阴暗以惊人的速度复苏着,默默地进行着罪恶。
比如齐六子紧着怀中鼓涨涨的东西,趁着夜色,灵敏地窜入了一片黑暗里头,摸索着,最终推门而入,进了一片光芒的空间。
密封的屋子里头,一名少女见到齐六子,虚浮的身子彷佛一下子有了力qì
,美目一亮想要扑到齐六子怀里。
只是,齐六子却是淫笑地摸了一把少女不甚丰满的酥胸,便留下一块手指大的肉干,窜入了另外一个屋子里。
这里头,各个衣饰不同的男子压抑着声音交谈着,或者拿出金银珠宝美玉交换着宝贵的食物,或许是某个壮汉一把扯过一个或是风韵的美妇,或是娇滴滴的少女推入对方怀中,拿走一包粮食。
这里,在没有比粮食更加宝贵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