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鬼市

  跟周同告过别,我们便打算启程去找齐方他大姨。这一路可说的事实在太多了,首先是在出发前一天,我哥收到了一封信。那信不是寄来的,而是在我们出门之后,被人送进房,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地板正中央。信封是牛皮纸,非常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封口有一块火漆,印着个五角星的形状。我说什么人还用这么讲究的方式送信,我哥拿着信封反复看了看,拆信的时候,居然躲房里不让我和齐方参与。那一整个下午我哥都没踏出过房门,我叫他吃饭,他也不理我。后来我急得实在是想破门而入了,我哥才一脸疲惫地走出来,两眼直勾勾的,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始终没告诉我们那信里面的内容,我和齐方猜测,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说不定跟我哥当年上当受骗有关,从时间上来看,我哥被人骗上北京之后不久就死了。至于我哥的死因和探险队之间的关系,我和齐方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可能的解释。我哥也咬死了不说,我怕他再把自己关起来不吃饭,也就干脆不问了。
  出发的时候我们带的东西都很简单,因为齐方说,带多了也没用。他还提醒我们要学会看他的眼色行事,他让我们逃的时候,甭管三七二十一,只管逃就对了!我说你他妈能不能不要成天散播这些消极思想?那可是回你自己的家,就算是别人要算计你,你妈总该护着你吧!齐方说那可不一定,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齐方他家在西南,据他说,是在金岭山区里头。我查地图没查到有这么个地方,齐方说是小地方,地图上没有显示也很正常。我们先开车,走了不到一天。然后坐渡轮,又走了半天。下了船果然有往金岭方向去的路标,齐方却让我们沿路标指示相反的方向走。他的意思是咱们最好绕一点路,顺便沿途也可以打听打听,最近他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我和我哥没有理由反对,照齐方的指示,往东开了一百多公里。到达一个叫吉化的地方之后,齐方突然说先不走了,就在这过一夜再说。我问他这儿离他家还远吗?齐方指了个方向,说再开两小时就到了。我说既然都到你家门口了,那还住个毛啊,赶紧的去,打听完事走人不成吗?齐方摇了摇头,故意端着架子,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吉化这个地方,晚上有好东西可看!”他又去问我哥:“老七不知道这地方我理解,你呢,你不会也没听说过吧?”我哥抓着方向盘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里晃悠,说他听说过,这里的鬼市很出名。
  齐方拍着巴掌说对就是鬼市!问我,是不是特别想见识见识?我白了他一眼说拉倒吧你!我现在压根就连个鬼字都不想听,更别说是上鬼市去见鬼去!正说着,突然一大簇黑色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了车前窗上。我哥急踩刹车,强大的惯性,差点把我和齐方给甩出去。那一簇黑色的东西顺着车头往前滚,最后,消失在了我们一干人等的视线当中。我颤抖着问我哥:“滚过去的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看着,那像是个人脑袋?”我哥也吃惊不小,靠在驾驶座上缓了一缓,才说你们在车上等着,我下车去看看。他看完了回到车上,告诉我和齐方,车底下没看见有东西。刚才那个可能是附近谁家养的猫,冲到路面上被我们给看见了。我奇怪地说不能吧,是猫的话,它怎么能没有腿呢?我越在心里琢磨越觉得,刚才我没有看花眼。打我们车前滚过去的,那真真切切就是一人脑袋!
  经过这件事,我哥也同意,留下来住一晚上。看看他们这儿著名的鬼市,也权作是旅途中的修整。我们在城里找了间旅馆,外面看着门面挺大。进去以后再一看,整个旅馆,竟然是一回字形的建筑。建筑正中央是一片巨大的天井,围绕着天井,分布着一间一间的小房间。楼高一共是三层,但只有一二层开了张,三楼还没装修。从下面看上去,三楼全是没有门窗的毛坯房。我随口说你们这旅馆是试营业吗,怎么三楼还没装就让客人住进来?前台办入住的小姑娘抿着嘴偷笑,我觉得奇怪,也不知道她在乐个什么劲。
  齐方点了名要住209房,办入住的小姑娘查了查登记簿。说是那房按理应该退了,可是客人到这会儿都还没出来呢,现在也空不出来给你们。您看要不换一间,207怎么样?那房不靠街,夜里比较安静。齐方还挺坚持,非要住209不可。他说既然没退那我们就等着,你也打个电话上去,催催他是时候退房了。齐方的要求其实挺不近人情的,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却显得很是理解。她接连打了两三通电话上去,终于,把209房的住客给炸了出来。那是一理平头的大个子,看着挺凶恶的。态度却出奇地客气,结算了房钱,还一个劲跟我们道歉。说他昨晚上睡得晚了,今天没留意,这不就给睡过头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耽误了您几位的行程。
  齐方随便敷衍了他两句,打发那人走了。趁着服务员进房搞卫生,我们仨就在附近,吃了顿晚饭。等到正式住下,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齐方去洗澡我哥去睡觉,我没什么事可干,便到门口走廊上抽烟。说是走廊,其实跟阳台差不多。围栏外边便是那片四方的天井,我探出脑袋看了看,天井里全是荒芜的杂草。天井西面角落里有一扇小门,挂着把大锁,锁上生满了锈斑。看样子那门至少半年没开过,得亏见不到阳光,不然这天井里非长成一片林子不可。我怕烟头上的火星掉下去引燃了荒草,便退了回来,靠在门上继续抽烟。这时候我的视线往上一瞄,突然看见三楼回廊上,有个人影晃了过去。
  这是在旅馆里,人来人往的并不出奇。奇怪的是三楼还没装修也没营业,那人脖子上挂着条大毛巾,上那儿去干嘛去了?我好奇地迈出一步追着那人影看,没想到他竟停下脚步调转身子,也趴在围栏上看我。我们两个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便听见脑袋里有根弦,啪嗒一声断成了两截。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了的秦叔叔。他冲着我微微一笑,咧开的嘴角,突然裂开一道大口子。随即他的整个下巴便从脑袋上掉了下来,脸只剩下半张,上嘴皮子还在微微翕动着。我吓得甩了烟头便往回跑,急起来,连那房间门是向外拉的还是往里推的都给忘了。结果我堵在门前半天也没能进去,耳朵里只听见一阵脚步声,顺着楼梯,从三楼缓慢地踱步下来。
  正在我又急又怕的时候,面前的房门突然大开。我哥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抓着条毛巾,问我出什么事了,怎么大喊大叫的就是不进来?我看见我哥简直就像是见了救星,一闪身进了门,叫我哥赶紧关门。我哥踏出门去看了一圈,转身回来又问我:“你看见什么了?”我语无伦次的说了好几遍秦叔叔,又指着头顶喊:“秦叔叔他也住在这!我刚看见他就在三楼,他还冲我笑了,笑得下巴都掉地上了!”我哥想了想,走上前摸了我两个耳背。摸完以后他安慰我说:“没事,你看见的那是幻觉。”我急得说怎么可能是幻觉呢?那就是他,我看的真真的!齐方隔着洗手间的门在里面嚷嚷,叫我不要一惊一乍的。听我哥的没有错,我看见的就是幻觉,是我自己在吓唬我自己!
  我哥刚才大概是准备要去洗澡,顺手便把他抓着的毛巾给了我。他让我先擦把脸冷静一下,然后再仔细想想,我刚看到的秦叔叔,身上是不是没有光?我想了想还真是,那个秦叔叔看起来,跟我以前见到的一样。我哥说无论是活人还是死物都带着能量,你看不见有光,就证明那是个没有能量的虚体。估计是秦叔叔的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我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齐方洗好了澡出来,也点着头跟我说:“别疑神疑鬼的,穷奇肉你都吃了,那姓秦的还能拿你怎么着?”我仍旧不太能相信刚才的那是幻觉,不过听我哥和齐方都这么说了,心里那重膈应也总算是淡了些……
  洗完了澡又睡了一会儿,凌晨三点整,齐方把我们叫起来,说是准备上鬼市遛弯去。我们把所有的现金都带上了,就因为齐方说,那儿有很多别处买不到的宝贝。我原以为鬼市会在一个偏僻阴暗、既冷清又吓人的地儿,没想到,它竟然就开在城边上。还紧挨着一条高速路入口,交通不是一般的方便。这时已经是凌晨了,路上却仍有不少的车,仔细一看,竟都是往鬼市的方向开。我们到那地方之后,连个正经的停车位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在路边找了个草甸子,把车开进去放好。然后便由齐方带路,一行人穿过一道桥底隧道,进入一片人影幢幢的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