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惠而好我(4)

  昨晚在宫中来追你的,是王上派来的人。他不知怎么想起来,又到民扉去找你了。听说你行踪不明,他“什么”了一声,很镇定的指派人追踪,然而没追上,他点点头道:“行了,我知dào
  了。那小子!……唔,旁边有谁在唱歌?把她带给我。”
  他宠幸了一个叫阿戚的、会唱歌的侍儿。照着宫里规矩,阿戚第二天就梳起了,算算时间,也是跟你差不多的时候。她直接晋为美人,换了住所,分配在顺成宫。
  梳洗的宫女悄悄说,戚美人在梳头时一直没有笑过,眼神里也没有喜色,几乎还有点恶狠狠的神色,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唱歌,那歌声动听管动听,可里面总像有什么东西,叫人心里发毛。
  “一朵花儿赴瑶池归来,一朵花儿不如醉了。”天底下总有那么多的事,花开花谢,春风沉酣。
  你给伯巍带着回宫,青地金饰云龙纹的轺车,引着金铜飞凤矾红纻丝的小轿,看起来端正荣耀。
  “先睡一会儿吧,”伯巍体贴道,“真怕你吃不消……本来想等你及笄的。你看起来实在太小……快多休息一会儿。”
  你点头,闭上眼睛,就盹着了,一路无梦。
  车进得太子府,头里来迎接你的是宣悦。她模样没有大变,见到你,唤一声,没说什么,先漾起泪光。你扶着她手臂,一时也无言。
  她这么一迎,倒让你有点儿回娘家的感觉呢。可是另一个更像亲人的贴虹,却被你陷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了。她当初不听你的劝,结果受罪;洗心革面紧紧跟着你,还是受罪。所以说你是一个煞星吧,身边的蚂蚁注定要被踩死踩伤,你救不了。
  你对伯巍道:“我们把宣悦送回去好不好?”宣悦一怔。你赶紧跟她解释:“这阵子劳烦姐姐跟我受苦,我怎么过意得去。千乞姐姐回去罢,不然,我没脸见小郡爷!”怎么说,都觉得言语那么苍白和不真诚,你只恨不能掏出心来给她看:你不是嫌弃着要赶她,而是要给她放生呢。
  宣悦果然不领情,急得把甜白脸儿涨红,像你给了她多大羞辱似的。伯巍打圆场,护着你道:“庄容心太慈了。”便向你和宣悦保证,“今后你们只管放心,不会再让你们受危险。”给宣悦特别补一句,“你们小爷那边也有我。”
  对哦,小郡爷认你为义妹,让你得以有资格立册庄容保林,就是摆明站在太子一边、跟王对板了。这是多危险的事!何况小郡爷身后是整个南郡王府。只为伯巍的一句保证,小郡爷就会去冒这种险吗?你觉得奇怪,他不像是这种人,哪怕为什么所谓的童年友谊。
  宣悦的反应也很怪。你知dào
  她嘴上不多说、心里是绝对水晶灯笼的一个人儿,而且对小郡爷绝对忠诚,但是小郡爷出头为你做了这么危险的事,她脸上没有特别的忧色。伯巍这么轻轻一句保证,她也就全盘受下了。
  “也许他们已经达成某种协议,只是又瞒着我?”你想。
  (那时你想不到其他可能。所谓其他可能……也许存zài
  ,但是太可怕了,即使你也不能相信它是真的。它在你心中只是轻轻冒了个头儿。)按照伯巍的意思,你没有入宫参拜,只是去拜见了唐慎仪。
  她比你年长、比你早进府,封的又是慎仪良娣,比你高上一头。你去拜见,是礼所当然。伯巍犹怕你们见面不融洽,从头至尾陪着你。唐慎仪身子有点不适,没怎么说话,只是一直笑着,递了见面礼给你,便罢了。你少不得说些“请姐姐好生养病”的话儿,出来,伯巍又陪着你,你回手把他推了回去——人家生着病呢!你倒霸着他?怎敢在“唐姐姐”面前犯下这般罪过的。
  回头打开她的见面礼,是精针密绣的一个香囊,里头一对白玉鱼儿,很妥贴的礼物,就像送出礼物的人一样,温润含蓄。宣悦却道:“庄容多加些小心为上。”你点头。唐慎仪是经王妃认可而封进太子府照顾伯巍的人,伯巍对她敬爱有余、昵宠不足,她为自己打算、总要另寻靠山,你早疑心伯巍生病时差点要取了你们三个性命的,除了王妃,唐慎仪也有份在里面。此刻听见宣悦也这般提醒,你已经不能不把她当心腹了,索性摊开了问:“下巴有颗红痣,鼻子很尖的,是什么女人?”
  宣悦默然片刻,垂头答:“贤平嫔的ru娘。”
  是了,对王妃说来,最眼中钉、肉中刺的,是她的亲妹妹。没什么好意wài
  的,你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问:“小郡爷怎么说?”
  宣悦一抖:“庄容?”
  “别客气了,我知dào
  小郡爷的生身母亲、南郡王的郡王妃娘娘,是我大闽王妃娘娘同父同母的姐姐。听说王妃娘娘的先慈大人,在生王妃娘娘时,不幸仙逝了。贤平嫔娘娘是继室所出,略有隔膜不足为奇。而反过来说,作为世上仅剩的同胞姐妹,南郡王妃娘娘跟王妃娘娘应该更亲密不是吗?”你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饶舌的“娘娘”。该死,为什么闽国最高的宝座上叫做王、王妃,下头封的郡王又叫王、王妃?太不合理!他年你若执掌大权,总要想法子将这些称呼理顺——这且不论了。你逼问宣悦,“这一整串事件里,南郡王府是什么意思?小郡爷是什么意思?”
  宣悦怪为难的看着你:“庄容……”
  “嗯?”
  “太子爷没有告sù
  您吗?”
  “什么?”
  “太子爷说,他和小郡爷决定了一件事情,要亲口告sù
  庄容娘娘的。”宣悦道,“所以婢子不敢先说,请庄容娘娘等太子爷来告sù
  娘娘吧。”
  你没有等,直接去找了伯巍。所谓“等”,是需yào
  克制力的,你觉得此刻不需yào
  克制。
  伯巍虽然能力不足,但对你的爱,是满满的在这里,又恰因为能力不足的关系,所以这份爱显得尤其廉价,简直想怎么糟蹋都可以。你扭着他就问:“巍哥哥!巍哥哥!你和小郡爷有什么事要告sù
  我?讲嘛讲嘛!”
  他放下书——是,他在书房,不在唐慎仪的房里。这让你觉得快乐,就像他对你表示出了某种忠贞——他说:“真是的,怎么叫你知dào
  了……唉,今天晚宴,我把阿逝叫来了,那时再跟你说。”你不肯等,还是扭着不放,他无可奈何道:“小家伙!……唉,是要道歉、兼道谢的事。到时候再说,好不好?说两遍怪难为情的。”
  多可爱的大男孩,出生在污秽的宫廷里,他堂弟帮他跟他爸爸抢女人、他妈在谋算他小阿姨,他还有什么难为情?你笑着放过他。他也就是个干干净净的大玩具罢了,你对他没什么期待,虽然有点儿心酸。
  晚宴时,伯巍举起酒杯敬小郡爷,大是动情:“阿逝,我能与如烟相见,是多亏你;能与如烟相守,也是多亏你。我敬你!”
  你在帘子后面陪席,看见小郡爷一如既往的雪白衣角,从前的日子滚滚而来。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要把你送给伯巍、之后为什么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你有太多的事情想问,而且可以想出一百种方式去问,却一样也问不出口。
  你已经比从前大胆了许多,会在伯巍面前撒娇撒痴、会对着宣悦直来直往质问,但一见到小郡爷,依然静下去,像花深似海里香烟氤氲的日子,言语凋零,唯有隔了心帘与心帘之间的距离、相对而坐。
  他将酒杯高举齐额,向伯巍还礼:“哥!这没什么的。再说下去,别臊坏了我。”
  “你听我说!”伯巍明显已带了三分酒意,“上个月,因为一条线索,我以为你跟私种烟草的人有联系。那时候,我心痛得要死!那条线索上的人随即被杀,幸好几天后查出来,是另有人杀他灭口,跟你没关系。这件事,我一直没告sù
  你。没告sù
  你:我竟然怀疑过你!而你一直在全心全意、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的替我操劳。好兄弟!我愧啊!我打心眼里下了个允诺,现在告sù
  你:你就算真犯了死罪,我也要饶你三次!我若是王,便用王位给你作保,我若是太子,便用太子位给你作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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