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不可道也(3)
你心下犹疑。贴虹在床上张着眼睛望你,不敢说话。你看嬷嬷还被先前那小太监缠着说话、一时顾不上你,咬咬牙,便溜出门去。
烟木丛丛,天青如纸。何太医和小太监的身影穿门绕墙,都不曾回头招呼你。你近又不敢近、远又不敢远,只索跟着,出廊过院,且喜路上一个人也没碰见。渐渐走到一块潭边,不知它是天然的、还是人力凿将出来,摇摇曳曳半潭的芦苇。冬雾借了水气,一发软密。何太医两人的身影登桥没在雾中,你不知想到什么,忽觉不妥。
这个场面,怎么像在哪里经lì
过的?你驻足,细细寻思:不,你自己肯定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那么是别人?谁……紫宛?
天气晦暗的冬日,她追着人声出去,锁在门外头,冷水浇身!
你悚然,疾忙要抽身离开,背后却有双手伸过来,轻轻一推,你什么都没看见,已然“卟嗵”一声,没入水中。
潭很深,冰冷的水叫你刺痛。你挣扎着探出水面一点,有根木头把你又压下去。
是岸边的人,伸木棍压你的头。这是要把你淹死!
你脑中警铃大作,人却冷静下来。
如果这次真的会死,也不过是死罢了。而在那之前,却该尽lì
看看,还有什么生机。
水很冷,但是离冰点还远着,一时冻不死人,真zhèng
的危险是来自水面上方。你装着挣扎几下,屏息沉下去。
潭底的泥巴很软,但如果轻轻走的话、还不至于被陷在里面。芦苇从泥里抽出杆来,直伸向水面外头去。你很小心折断一根不粗不细的杆子,又去掉它的尖头,试一试,好,你没有记错,芦苇不像荷花,它的杆子是中空的。在快要憋不下去之前,你终于把这根杆子制成了可以呼吸用的管子,一头咬在嘴里、一头伸出一点到水面外,呼吸到了空气。
水面外头,人影晃动,还有装模作样的喊叫,似乎是要救你的样子。你绝不出声,躲在芦苇丛中,有十分把握不被发xiàn
,如果没人下水找你的话。
但是水如此之冷,血脉几乎都要凝结起来。你用极大的意志力控zhì
自己的身体、不叫自己发抖,却也清楚知dào
,这样耗下去,你总有一刻要冻死。必须找到出路。
水有点浑,你在水中张着眼睛,是有点痛的,但依然坚持着,穷尽你的目力观察,终于发xiàn
一道微微的水流波动——潭水不是死的,从左边有水过来、流向右边去。
你心下大喜,依然咬着芦苇杆,借着芦苇丛遮掩,挪到那边去,定睛一看,怔住。
那是一个只有脸盆大的孔道。
原来这边原来是整片湖泽,湖泽渐干后,留下一条小河、以及几处塘沼。上任闽国王嫌塘沼难看,特意挑几处还算大的,加以人工修葺,引河水灌穿,使之成为活水,但引道口却留得很小,免得破坏景观。
你实在不知dào
你自己能不能从这儿钻出去,也不知dào
这孔道会有多长。
忽然水响,有一个人下到了水里!
你大惊,抓着孔道口,勉力把腿伸进去,到腰以上却被卡住了。幸好孔道是泥质、不是石质,所以虽被卡住,也不甚痛。你咬着芦苇杆躲在那儿,惟愿这人不会发xiàn
你。
神似乎没有听你的祈愿。
下来的这个人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眼光太利,笔直的向你游来。你黯然叹一声。完了,你不知dào
自己还能做什么。
当初应该多施一点狐媚手段,直接把王套牢,好让他保护你吧?妄想抽身事外、逍遥于江湖,果然活该淹死。你苦笑。
那人却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给你看。
隔了微浊的水,你看见那是个白绫布囊,怎么这么眼熟呢?布囊……当初裹着荧火虫尸体落葬的布囊!是伯巍吗?你吃惊的看向这人——是个姑娘家,小丫头打扮,姿势很飒爽,但完全陌生。她是伯巍派来救你的吗?
她已经向你伸出手,手心向上。你迷惘着把手放进她手里。她轻轻一拉,就把你拉出来,托着浮到水面上。触到空气的第一时间,她把嘴里的水吐出去、张口大叫:“小姐!宣悦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句是叫给你听的。她想让你知dào
,她目前的身份是宣悦。
她是代替宣悦被送进宫来?你电光火石的猜测。你被带进宫的事,伯巍想必知dào。虽然王把你丢到了脑后,但伯巍一时还无法救你出去吧?他不放心,应该会想办法送个人进来照看你。也许因为某种原因,只有曾经照顾过你的丫头才被允许进宫,而伯巍又怕宣悦还不能胜任他的要求,所以派一个人来冒充,且带了萤囊来作为信物吗?
那么,这姑娘应是来帮你的,且能力还胜过宣悦。
你做了这个判断,就配合着演下去,有气无力的双手环住姑娘脖子,到得岸上,给七手八脚做了什么半到位半不到位的急救,你“噗”的吐出点水,张开眼睛来,众人欢喜道:“好了好了。”你扫了全场一眼,目光似乎是很迟钝,却已认准了在场的几个太监、嬷嬷和侍儿。这里头也许就有凶手、抑或是凶手同伙?你记下了,再把脸转向那女孩,失声叫:“你来了?”姑娘扑上来,抱住你:“小姐!宣悦好容易进来,就听他们说,你落水了!把宣悦吓得……还好没事。”
你们这么做了一番戏。有个公公在旁冲那姑娘道:“你这丫头也是!虽说要救你主子,也不看这什么地方呢?就乱跑?好了好了,好在没事。快回去换衣裳。”
于是回去,还没进屋,就听见贴虹叫:“我们小姐呢?”先前那嬷嬷斥责她:“大呼小叫,还有没有规矩了?”语气算得严厉。只是贴虹本就是没规矩的,哪儿吃她这套,当即哭道:“小姐若死,我也活不成了,那时还不是随你们动手!你带我找她去!带我去!”
正闹着,你们一行人进了门。贴虹看见你回来,惊喜叫嚷,不顾肚子疼,掀被子就连滚带爬下来接你。你身上湿衣裳没换,不敢叫她沾了凉气,往旁儿一躲,边已牵着那姑娘道:“宣悦也来了,你可不许再胡闹,惹人生气。”
贴虹听得一怔,抬头看那个“宣悦”,分明不认识。但她也伶俐,立kè
知dào
该怎么做,讶然叫一声:“宣悦,你怎么也进来了?怎么也弄成这副样子?”
她应变迅速,旁人果然毫不疑忌,只管帮你和那姑娘换了衣服、裹上被子、灌了烫婆子,又请了个医生来看。
这医生又不是何太医了。为什么何太医不留下来给你诊脉呢?你奇怪着,却不知dào
:宫里规矩大。何太医是专治妇女病的,且属于“外廷待诏”的医生,必要女子有了显著的病,填下单子,报备过,才能传他进来。他出去时,虽也听到身后有动静,但没人叫他留,他哪儿能留。及至你们出了水,外表虽无大碍,不过为常规小心起见,须请个人看看,这只用宫内自己的医生即可,是学出医理来的太监担任的,也不必多大本事,应付得过就成了。
当下这“内廷太医”把了你们俩的脉,道声“受寒”,叫煎两碗红糖姜汤,也算完事。一时喧嚷完,这些人看你们没别的事,他们于情于理也没一个该留下来照顾的,便都陆续走了。那姑娘支起身子给你行个礼:“在下离澈……”说到一半,忽侧耳倾听什么,对你们“嘘”一声:“有贵人来。”
她的举止说不出的干脆爽洁,没一点儿多余、也没一点儿含混不到位的地方。虽然年纪轻轻,恐怕是个练家子,说不定还是此道高手。你便听她的,屏息等人来。贴虹察看着你的颜色,也学你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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