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惠而好我(6)

  守一峰与色冷峰相临,比色冷峰更见高些,景色奇丽,其好处倒不止在山景:他左手一条瀑云江、右手一条清玉河。瀑云江是出了名的水急沙浊、奔腾难驯,清玉江却是出了名的婉转秀致、潺潺如玉。而这守一峰,正扼守在瀑云江最急、清玉江最秀、而两水又最最靠近的一段,左见巨Lang扑天、右揽秀色绕槛,怎教人不拍案称绝?无怪乎历代在这里登临吟咏的人不绝于途。直到王在这里建了行馆,闲常人等是不能上来了,如此美景终付王家独占。再有爱景如好色之徒,也只能在左近山峰望屠门而嚼,偶尔艳羡的瞥着守一峰上峻岩密树间露出来的行宫一角,王家的威仪更深入人心。
  此时冬已深了,寒意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细声碎气的阴着来,只管透明透亮大马金刀的坐下江山,有的叶子还没来得及发黄、凋落,就冻住了,像天空一样呈现出琉璃般的质感,好像轻轻一叩就会碎了似的。清玉河已经结冰,成了长长一条宁静的水晶镜,河水在冰层下依然流淌,深夜静聆,可以听到玲仃的玉声,那是水流在河底与冰层间流过时拂出的声响;另一边,永不结冰的瀑云江依然滔天的奔流,比一年中的任何时候都更凛冽,像乱世中的孤直将军,须子一抖:“驾长车哇——”浑黄大Lang往上打,水珠抛出去,阳光下呈现出白色,冬日的阳光弱了,于是这白色都显出苍茫样子。
  伯巍带如烟去,一路大约早已说好了,没有什么留难,通报的人一道道门趋进去通报,他们进了花厅。
  炉火烧得很旺,室内暖如暮春,舒适得叫人不想思考。四边都是透明墙,外面的景色可以一览无余,但墙前又层层装饰了真假花叶,以含蓄色泽的翠玉雕成的叶子、和妩媚珊瑚攒成的桃花,巧妙与万年青、兰蕙交织在一起,假花叶分明有真姿色、真花叶又洒着精工的金银粉,相映如幻。外面人受了它们的遮掩,不容易看见里面;而对于坐在里面的人来说,墙外的远近冬景,从花叶之间露出来,肃杀之气大减,也成了妙手的奇画一般。
  席已摆好,王还没来。伯巍先拉如烟坐了,便听“哈哈”大笑,王踱进来。如烟再有思想准bèi
  ,乍听他的声音,还是身子颤一下,像一只小动物遇见命中的宿敌。伯巍站起来,向父亲行礼,顺便护她在身后。王手压一压、叫他归座,还是笑着:“臭小子!这么久都不来了。就是个女人,值得跟爹翻脸?”
  如烟一直不知dào
  互为情敌的两父子见了面该怎么谈,现在知dào
  了:原来就跟谈一个花瓶、一只扳指那么谈。
  伯巍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想说如烟不只是“这么个女人”而已。但上头坐着的那个毕竟是父亲、又是一国之君,总不好太过计较的,何况王这句话虽然糙点儿,话中已有求和之意,故伯巍咕噜这么一声之后,就没反驳什么。
  王叹道:“你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心眼儿就见长了。前几天,忽然送上那个请折,非要立个保林,说是小郡爷的义妹,我当时就奇怪,什么时候听说南家小子有个义妹?不过你已经快要弱冠,纳几个女人应该有主见,就没找你麻烦,盖了印、随你去。后来就听说民扉里走了人。你一边想办法偷她、一边就安排好了立册的事?还真有出息!早知你对这毛丫头这等看重,你就直接问我讨好了,难道我不给你么?”
  伯巍红着脸,怪别扭的把脖颈拧了拧,还是不说话,但他和王之间的气氛已经缓和了。到底是父子,如烟想。他们是父子,她只是个外人。
  她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王开始跟伯巍聊他的童年,说某个秋天的围猎、小小阿威第一次射到的猎物、还有父亲赐给他的弓。伯巍的眼睛温柔起来,酒一次次倾空、又斟上,室内气氛其乐融融,贴在墙外的冬景画图简直像要化了,伯巍要小解,暂时离席。
  王倾身向如烟,瞳孔眯起来,像根针:“其实,从第一眼起,我就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你。”
  如烟欠欠身。
  “当时我以为你是连波。但,不,你不是她。你怎么会是她?”王笑起来,“那个人,我知dào
  哪里也找不到了,除非我愿意死,并且她愿意等我。但是我们当然是不愿意的。天底下这样的事太多了。不是什么无奈,只是不愿意罢了,所以活该承shòu后果。你听得懂吗?奇怪,我觉得你什么都懂。所以我愿意跟你谈谈连波。她像南边很远的海洋,你像海中结出来的盐,雪一样白、毒药一样苦,涛声隐隐藏在里面——我是见过你的。这样冰冷嘲笑的眼睛!”
  如烟的手放在案上,疼痛,蜷曲又松开。星芒如幻象一般闪现、而后消散。
  “果然是你!”王豁然起立,“八年前我没认出你像连波。八年后,我居然没认出是你!”
  如烟的喉咙像当年那样沉默而干涸。八年,当中只有八年吗?那一日,她怀着磐石般坚定的心意给他下了复仇的预告,而后经过多少挣扎、矛盾又反覆,终于还是回来。是神的意志,神决定这个男人应该接受复仇,所以她注定成为兵刃,除非……
  如烟在心中下了个决定。
  “遇龙则开,遇桥则鸣是吗?”王饶有兴趣的问,“现在你会说话了?呵,阿威是桥?他在新年是不是碰见了你,于是你会说话,并且迷住了他?来,再说一句话我听听!我想再听一遍你的声音。很多次我想像你如果还活着、并且会说话,应该是什么声音。但我记得上次见面你的声音完全超过我的想像。”
  如烟的手仍放在案上,额前几绺刘海滑下来、遮着眼睛。她开口。
  嗓音并不甜美。几次大病、几次豁出身体的极限,它早已受损,一直也没有养回来,所以现在稍微带点沙哑。底质虽然还是好的,听得出金玉的光泽,但这份光泽总是如经年的瓷器般淡下去了,有点儿像是小男生,中性的意思,无论怎么说都不属于莺啭燕啼的美丽女声。
  她用这样的嗓音,说的是:“我是太子的人。”
  “太子是闽国的太子,我是闽国的王。”他笑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知dào
  ‘臣’是什么意思吗?古代就是奴隶。现在不是还有些人被罚作‘隶臣妾’吗?男犯女犯,罚作男奴女奴——所以,你看,我要纠正一下,你们都是我的人。是我的奴隶。”
  他总是喜欢用这么沾沾自喜的腔调,发表一大篇言论,而且论证过程居然还不能算错。如烟没有理会,只是道:“如果有一种赌注,证明您是错的呢?”
  他道:“什么?”
  “如果太子承认我是您的,我就跟您走;如果太子告sù
  你,他和我不能分开,那我愿意报答他的心意,哪怕用自尽的方式。”如烟平静的说,比在妈妈面前提出习舞的赌注时还要平静,“您,接受这个赌吗?”
  “为什么?这对你没有好处。难道你觉得我不会叫你自尽?”王俯下腰,看着你的眼睛,“……啊,不对,是因为你不畏惧自尽。”他想了想,笑了,“很好。上次见面时,你畏惧的东西是什么呢?现在好像已经破除了。这让你变得更有意思、更加像原来的你。我接受你的赌注。”他眨眨眼睛,“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伯巍是我的儿子,我了解他。”
  如烟安然的挺直肩背而坐。
  是,她当然知dào
  伯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这是她在神意面前下的决定:如果伯巍为了她对抗父王,向她证明人世间有一个人肯拿肩膀保护她的身体,那么她,愿意免除这个人的困扰,用自尽的方式也在所不惜。
  从叶缔把她送回伯巍身边那刻起,她就知dào
  会有这样的结果。神不肯叫她抽身事外。她复仇的使命,也许对于神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所以神认为她应该完成吧?但她想再给人间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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