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联 系(下)

  现在,这个借来的大锅被架在庙内空地上,锅下火焰猎猎,锅里“咕噜噜”冒着水气,细碎的水泡一点,两点,越来越多,逐渐汇成一片,终于大肆翻腾起来。没办法,这座庙只是过节祭祀时用,根本没有僧人,连个灶台都没有。
  “公子,已经烧开了。”锅边蹲着的女孩子身穿翠绿的衫子,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扭头冲庙堂里喊。
  “来了。”应声而出的男子明显身材瘦弱,宽大的青衫上左一道焦黄,右一道黝黑,粘了好几处颜色。再看面上,才觉此人与其说是个男子,不如说是个少年。也就十四五左右,细长的眉毛不自觉地蹙着,如黑水银般的眸子全神贯注于自己手上端着的碗,可不正是易未卿。
  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以防碗内药物撒溅出来,易未卿快步来到锅旁,看看锅内正煮着的药材来回翻滚,满yì
  地点头,“刚刚好,咳咳。”她将碗里的药倒入大锅,搅拌几下,挥开因为生火而冒起的青烟,拍拍手道:“好了。加入这味药,再熬上一会儿就可以给大家了。”
  抬头微笑间,面目表情终于全部露了出来。若是陆天诚在此,肯定会惊讶:那个总是淡定的易未卿,也会有如此生动的笑容?眉宇间的清涩,已经开始染上坚毅;曾令陆天诚想去打破的波澜不惊,也被活泼灵动所取代。
  “哎!”女孩应道,又蹲到地上去看火。忽然一块木柴“噼啪”飞出火星,易未卿急道:“雨燕小心。”却是说晚了,火星把雨燕的衫子燎了一个小小的圆洞。
  “唉呀!”雨燕扯着衫子不舍地轻呼,“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呢。”
  易未卿凑前细看,正在腰际被烫破一个指盖大小的洞。“这个洞不大,回头垫着布绣朵花就可以遮上了。”
  “嗯。”雨燕答yīng
  着看看大锅,“应该可以了。”
  “把火灭了吧。”易未卿弯腰去拿堆在旁边的簸箩。为了灭掉火势,又不至于把木材弄湿,她想到使用泥土的方法,这也是她从书上读到过的。一次装满六个,里面的泥土可以反复使用。
  “我来我来。”雨燕哪敢让她去做这些粗重的活计,要是累得旧病复,那可就糟了。可是雨燕忘了,她自己的年岁也与易未卿相仿,又能有多大力qì?提了两下提不动,雨燕便不再尝试,左右看着大声道:“罗大哥,吴大哥,你们快过来帮忙啊。”
  这两人,就是陆天诚派到易未卿身边的暗卫。不过在外人眼中,只是易公子的两个家仆。听见雨燕招呼,罗明急忙从庙堂里跑出来。
  “罗大哥,快把火盖上,要不就熬过头了。”雨燕说着话,就看到罗明拿起簸箩,一连六下,火苗立kè
  被盖在下面。
  “咦?怎么就你自己?吴大哥人呢?”雨燕没看见另一个人,奇怪地询问道。
  “他有点儿事,一会儿就来。”罗明含糊应道。
  正说着,话题人物吴铭基走进了小庙。“吴大哥你出去了?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在院子里都没看见。”雨燕一叠声地提问。
  “刚才你专心熬药,所以没看见。”吴铭基镇定自若地扯着谎言。他刚才接到信号,立kè
  翻墙出去,哪里是从大门走的。
  “公子,成公子来信了。”吴铭基双手奉上信件。成公子,诚王的代称,这是易未卿与他们约定的隐语,为得不泄漏和陆天诚的关系。
  呃?诚王来信了?这出乎易未卿的意料。缺少的药材诚王也给了,自己还谢绝了通知地方的好意,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不知dào
  他会在信里写什么?易未卿突然觉得有些紧张,手心也微微泛出汗意。
  接过信件,易未卿并没有立kè
  拆看,而是一手拿信,一手放在锅内药水上空感受了下温度,对雨燕道:“把药盛起,给大家送去吧。”
  雨燕又将另两名侍女月心、银心喊来,连同罗吴二人,把药盛入备好的空碗,送给躺在庙堂里的病人。
  见眼前暂时无人,易未卿迅速拿出来信看了起来。在信里,陆天诚先是表示理解易未卿的想法,以后不会随便通知官府。果然,他没有生气,易未卿嘴角掠开浅浅的笑容。在易未卿心目中,陆天诚是温和的、亲切的,从没有勉强与她。
  话题一转,陆天诚又写道,不知易未卿在游历天下的同时,可否也能让他了解各地民俗风情。他表明自己不可能随便出京,但是对于书中描写的百姓生活又极感兴趣,所以诚恳地请求,希望易未卿能够同意。
  陆天诚的措辞诚挚,还特别说明,全凭易未卿自愿,倒让易未卿心里不忍,立时下了决定。不就是每到一地,写信告sù
  他一些新鲜事物嘛,这本来也是小事。
  她这里边看边想,一会微笑,一会皱眉,神态全落在罗吴两人眼中。这二人被派来保护易未卿,虽然史无前例,不过诚王做事,谁敢有异议?再说了,这位易未卿虽着男装,也只能骗骗普通人,绝瞒不过他们练武之人的眼力。理所当然的,罗吴二人以为,这里面必然有事。主动赠药、写信,更增加了他们对自己猜测的肯定。具体情况,却不是他们俩该问的了。
  **************************************************************************************
  陆天诚哪里知dào
  ,已经有人开始胡乱猜测。他再一次收到易未卿的回信,欢喜地看到小姑娘同意了他的请求。这样一来,陆天诚就把能收到易未卿的信件,当作一桩消遣。易未卿虽是女子,自幼通读诗书,所写信件,描人则毫必现,叙事则绘声绘色,文笔相当优美,深合陆天诚的脾胃。
  作为回报,陆天诚也会给她讲一些前世的笑话或脑筋急转弯之类。别说易未卿,当世都没人听过,每每看信看到一半,易未卿或笑得不可自制,全无闺秀风范;或佩服陆天诚的聪慧过人、才思敏捷。
  若是易未卿在信中提起需yào
  哪些物事,陆天诚便会派人采购送去,让易未卿大为感动。这近一个月的信件来往,两人言谈甚欢,对对方的了解,也进一步加深。在陆天诚,是因为易未卿从没把诚王的身份当成一回事,该说就说,该笑就笑,他也不必时时提醒自己循规蹈矩,感觉十分放松。而且易未卿今年不过十五,就像是多了个妹妹般。
  在易未卿,想得复杂多了。她一向隐居深闺,头一次看见的男子,就是陆天诚。而这位诚王不单面貌清秀,同时贵为皇胄,却丝毫没有架子,处处对自己多为照顾。已经初的淡淡情愫,在她刚一觉察时,就因为顾虑到自己身体情况,马上离开来硬生生掐断。但是在私心中,易未卿并不希望真的永不再见。所以饶是已经离开些日子,她也一直在信苏打转。陆天诚的请求,正好给了她一个借口,一个契机。
  每次接到陆天诚的来信,易未卿都先习惯性地看看笔迹。谁让第一次瞧见那满纸歪七扭八的字,印象太过深刻了呢。可是陆天诚回回来信,写字都比上次有所进步,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也看得出,他是用心了。只是小小的变化,就足以让易未卿莫名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