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及笄
祭祀加礼的家庙建在临近秦淮河畔的一处山麓,这里也是谢氏园墅所在,谓之琼林园。
园中绿竹成林,牵藤引蔓,奇花异草穿石绕檐,远有峭壁大石崩塌飞出,青山云罩古树参天,近有绿州磅礴巨石盘结,千层绿波青松拂檐,杂以数座亭台楼阁隐于其中,可谓天下景致,尽揽于此,檐下四顾,美不胜收。
谢陵随祖父祖母一起到达祭祀家庙前时,宾主已经就位,就见那座朱红色的庙门前,无数长袖翩翩的士人聚于庙前,远望之真可谓神仙画卷。
谢陵跟随谢几卿走进家庙时,就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毕竟她五年时间未呆在建康,而且离开谢家的时候也只有八岁,能认识她的人确实不多。
“不知这位小郎是谁,谢家的宴会我也不只来过一两回了,似乎从未见过这小郎?”其中就有人忍不住问道。
谢几卿正要隆重的介绍,却被谢陵陡地拉了下衣袖。谢几卿回头,就见自家孙女微微摇头,眼中露出恳切之光。
旋即她向那问话的郎君施了一礼:“吾亦乃谢家子弟,之前因身子羸弱,甚少出席宴会,君不认识我,实属正常。”
“身体羸弱就不参加宴会,莫不是怕像那卫叔宝一样,被人围堵看杀了?”那郎君晒笑道,身旁坐着几名郎君也跟着附合大笑,待笑完之后,那人又道,“本候不过是开个玩笑,小郎莫放在心上,既是谢氏子弟,以后我们可要多多切磋玄道经义。”
谢陵客气的回了一声好,垂眸间眼中却泛过一丝冷光,这位说话讽刺她的郎君她自然是认识的。
乐山候萧正则,与萧正德同为临川王萧宏之子,这两个人与潮沟董世子,南岸夏候洪足可称得上是建康四恶霸,经常于夜间抢劫杀人,掳人妻女,又仗着萧正德临贺王的权势,甚得帝宠,官府根本就管不了,也不敢管。
建康百姓对这几人可谓是闻风丧胆。
未想朱氏竟然将这样的人请来参观长姐的及笄之礼。
此时便连谢张氏的眼中也略闪过了一丝不悦之色,碍于来者即是客,也不好说什么,便伸手拉住谢陵,柔声道:“走,随祖母到一处幽静的地方去。”
那萧正则的脸色略微一变,目送着谢张氏挽着谢陵的手远去,心中暗道:我还以为不过是谢府之中一名不受宠的庶子,未想竟还能得谢老夫人如此看重,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这边萧正则还在沉思,谢几卿已走上台阶,朗声道:“诸君如约而至,谢某不胜荣焉。”
与众宾客作揖见礼。
紧接着有司奏乐,赞者谢含烟出席,就着老妪端上来的清水简单地盥洗双手,站在一旁。
谢含烟便是朱氏所生之女,在谢府中排行第九,如今的谢含烟也只有十岁,虽然梳着双丫髻,穿着轻纱披帛的锦衣,缕金挑线的曳地裙仿佛白雪流云一般铺就一地,倒是衬出其风姿翩然出尘,飘然如仙。
这时,谢含蕴便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此时谢含蕴穿着那一袭白色对襟的广袖长裾,还未挽髻,一头发丝如瀑布般半挽半垂,眉间一点朱砂,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格外明艳。
她这一出来,便叫堂中不少宾客都看呆了眼。
谢陵注意到,那萧正则以及与他同坐在一起的两位郎君直盯着谢含蕴两眼发直,痴笑着仿佛连口水都要溢了出来。
“美,真是美啊!不愧为建康第一名媛,国色也。”那萧正则连连叹道。
身旁的夏候洪与董暹也附合着连连惊叹。
此时的谢含蕴躬身向在场的所有宾客深深一揖,说道:“感谢诸君来参加阿蕴的及笄之礼,阿蕴不胜欢喜。”然后跪坐到了专为笄者准备的蒲团之上,由谢含烟为其梳发。
接着便是朱氏出席,为谢含蕴加笄,有司端上了盖着帕子的鎏金拖盘。
朱氏依着《仪礼?士冠礼》唱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唱完之后,又为谢含蕴梳头,然后挑开鎏金盘上的锦帕,从中取出一只镶红宝石的悬珠免金钗以及牡丹花来,正要为谢含蕴戴上时,却听得场中传来一声:“等等——”
朱氏心头一惊,握着那只悬珠免金钗的手微微抖了一抖,抬眼就见正是谢陵向前走了过来。
“阿陵,你上前来干什么?”朱氏蹙眉问。
谢陵便笑着看向谢含蕴道了句:“弟只是觉得牡丹虽贵,却不足以配阿姐的华美,阿姐冰肌玉骨,国色天香,慧心兰质,当配以芍药。”
说罢,她手中拈着一朵芍药花大步向前,不由分说便从朱氏手中夺过了那支镶红宝石的悬珠免金钗,对谢含蕴笑道:“不若由弟来给阿姐簪花,戴发钗,如何?”
谢含蕴莞尔一笑,嗔怪道:“恁地淘气,哪有弟弟为姐姐行加笄礼的,还不快给母亲。”
谢陵也不强辨,微微一笑,又重从袖中取出那支悬珠免金钗,还回到了朱氏的手中。
“那就请母亲为阿姐行簪礼。”
她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再次走下石阶,退到了谢张氏的身旁坐下。
朱氏微微一愣,不明白谢陵如此多此一举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在众宾客面前显示自己的随性放达,我行我素。
虽说随性放达乃是名士放诞不羁之举,不但不会被视为无礼,而且还颇受当下士人们所推崇。
朱氏仍心存疑惑,但谢老夫人却将谢陵的一切举动尽收眼底,眼神中露出些许古怪。
“赐字,瑾玉。”
这时,谢几卿缓缓道出这两字来,谢含蕴神色怔了怔,她之前明明有听祖父提起过,愿她如凤鸟高翔,风华盖世,明明是想给她赐字昭华的,为什么又改为了瑾玉。
谢含蕴心中有些失落。
这时,场中偏偏还有人奏起了古琴,琴声悠悠,幽远绵长,清时如碎玉鸣金,沉时如香兰泣露,夹杂着无尽的情思如万条丝绦拂风而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众人望过去,却是那萧正则正弹奏着一曲凤求凰,身旁还有婢女以笛声和奏,待一曲终了,他便走到了众人面前,十分潇洒的向谢含蕴作了一揖,称赞道:“谢家娘子果然乃女中翘楚,风华无双,实令则心向往矣。”
“不知则的这一曲凤求凰,是否能打动谢家娘子之心,让则有机会聘娶谢家大娘子为家妇?”
及笄之后便代表着有心仪的男子可以上门求娶,但也没见过如此直言不讳在及笄之礼上直接提亲的。
谢含蕴的脸色冷了下来,不知作何回答。
这时,谢陵走出来道:“凤求凰曲虽动人,但故事却并不怎么美,昔日司马相如情挑美人,虽将卓文君娶到了自己手中,可往后的日子却并不怎么珍惜,一朝飞黄腾达,便忘了旧情而另结新欢,卓文君终以《白头吟》相赠: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谢家娘子不嫁多情溥情之人,敢问乐山候,是否能做到: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萧正则的脸皮僵了一僵,别说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了,他现在府中的姬妾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了,对他来说,女人还不过是个玩意儿,现在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还说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简直是个笑话!
不过,想归这么想,萧正则还是脸皮极厚的回了句:“只要能娶到谢家大娘子,别说是则的一颗心了,就是则的一条命,则也愿意给。”
这话说得,连一旁的夏候洪与董暹都差点呕出来了。
谢陵哂然一笑:“是么?那就先请乐山候将你府中的一百九十六名姬妾都散了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百九十六名姬妾中,有六十七名是乐山候抢夺来的良家女,是也?”
她这话一落音,在场的众宾客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惊骇声。
萧正则的脸色也登时大变,在众目睽睽之下头一次感到无地自容。
虽说他做的那些事情已有不少人弹骇到了天子那里,但从来没有人敢拿出证据,就更别说在这么多名士大儒面前准确的说出他所劫掠女子的数量了。
六十七名?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她是怎么知道的?
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谢陵接道:“我祖父为长姐赐字瑾玉,自然是要怀瑾握玉,品行高洁之人才能配得上我长姐,所以乐山候,你还是请回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品性不佳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家娘子的亲事与你何干?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气得忍无可忍的萧正则不由得喝道。
“谢含蕴嫡亲的弟弟。谢陵。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在此说话?”
萧正则脸色微微一变:
“谢陵,你就是那个被送往罗浮山学艺的谢家嫡长子谢陵?”
“是!”
萧正则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下来,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恐慌,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
他恨恨的看了谢陵一眼,忽地一甩袖:“我们走!”叫了夏候洪以及董暹,并一众仆婢向园外飞快的走了出去。
刚出苑门,萧正则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抬头见到来人面容,不免又吓得惊慌失色,忙跪下道:“弟鲁莽,冲撞了太子殿下,万望太子表兄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