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话 大师点玄机、玄中又添迷
对于子嗣一事.太医个个束手无策.却一时也不知是不愿说、不敢说.还是真的说不出的查不出究竟这个病症的郁结在哪里.
四月初的温风总能轻易就撩醉人心.皇上、皇后、并着我三人一起在御花园里游走闲逛、赏花观景.这时堪堪见到宫内皇家佛寺海龙寺的住持方丈.
海龙寺处在宫内偏后部分的一道草木荫郁的林苑里.被一大片青松绿竹郁郁葱葱的环抱在中间.这鼎盛繁华的帝宫里居然还可觅到这一曲径通幽、禅房花木的好去处.一任外界雨雨风风乃是权势追逐的巅峰战场.它自在这一方喧嚣围绕之下的静谧处守好自个一处清净.与世无争、与人无扰.这何其难得、又何其庆幸呢.
这海龙寺建立的有些个年代了.大抵能追溯到好几朝之前.听说是某个皇帝为还愿所建.又只是听说、并不能确定.因为这年代已委实久远.久远到再难还原半点最初时的那份清貌.
我只依稀记得.自个在永庆一朝时进宫就已有了这海龙寺.永庆朝那深得皇上宠信的后宫一品总管太监安公公.还在这海龙寺里出过家.
这里是皇室宫中行一些大型礼仪庆典时的专用佛寺.虽沒做明文规定这宫中之人平素能不能去进香之类.但因地处偏远.至少我知道的身边那些个人素日是不见有谁去的.
那里的住持地位极高.好像只有为僧的国师、亦或被国师举荐.才能有资格在上一任住持圆寂之后进入海龙寺成为新住持.这一切自有专人绸缪经营.我并不能知道的十分清楚.
方丈见了皇上.面色与神情依旧是从容有度、无有一丝变却.那一身坠着玳瑁与华美璎珞饰物的半臂艳红色流光袈裟在阳光的波及下.泛起粼粼流瀑的波光.诚然这衣服是华美无可方物的、甚至可称得上是西辽佛禅中的一宝.但若沒有一个可以匹配、驾驭的人.再怎样的奇珍也决计不能放出丝毫的自身异彩.而眼前这位深居浅出的海龙寺方丈.决计可将这件僧服匹配、伏贴的莫有第二了.
我还从不曾见过那无比庄严神圣的海龙寺中历任方丈都是何等样的气度、面貌.但时今一见.不得不被他这周身所流转出的上乘气度、慈悲气场、不达眼底的平和心性神色所深深为之折服.方惊觉这历任住持的遴选、衣钵的传承.果然都是极难得极不易却又极殊胜的一大事务、甚至可说一大桩功德.
最先见礼的是兴安帝清欢.一旁韩皇后也是个信佛之人.兴许就是因为她善良、有善根.故而她与佛禅之间是极为贴近的.对这位方丈的敬重也不止停留在敬重上.看得出她洋溢着真切的欢喜.
我亦对那住持颔首曲身行了一礼.
住持双手合十咏了一句佛号.
清欢面上一笑.最先朗朗然开言:“朕今日携皇后与爱妃游园.却在此遇到大德您.实乃缘法使然.”于此颔首.
方丈亦是随和.还之一笑、平和启口:“贫僧素日清修.代佛传法、续佛慧命.也是深居简出鲜少见人.今日在此遇到陛下、及两位娘娘.也是殊胜缘法.”言于此处沉目微定.后那目光却隔过了面前的清欢、径自落在了一旁的韩皇后身上.“既如此.贫僧便为陛下解一佛禅.可化解陛下心上忧、眉间愁.”语尽时.才又再度向皇上看了过去.
韩皇后微怔.见方丈先是将目光往她身上落、眼下又闻了这位高僧大德是要向皇上讲解佛禅.面上便是一恍.似乎生就许多忧怖:“姐姐……”她私下里怀着忐忑的神色牵了牵我的衣角.
我侧目悄自安慰她:“沒事的.”
她方抿抿唇兮沉目落定.
清欢闻言起了一个愣怔.眉宇间有涟漪徐徐荡开:“不知住持要为朕化解什么愁绪.”
那高僧颔首一笑.眉目有祥和之气徐徐铺陈:“自然是皇上近几年來.一直都在苦苦索求、却又一再不得如愿之事.”声息依旧平和.但落言出口的一瞬.却带着弥深的意味次第的于这之中沉淀开來、坦缓铺陈.
清欢眉心骤聚.
我凝眸定定向他看过去.见他两道剑眉纠葛一处、并着眼底次第浮上的不敢相信与隐约惊怕.这是一种心事被一眼看穿而产生的天然情态.
皇上近几年來一直都在苦苦索求、却又一再不得如愿之事.自然就是这正宫皇后无所出、皇上膝下子嗣单薄一事了.
多多少少的.我也起了一惊蛰.心中知道这位方丈既然能成为皇家专属佛寺海龙寺的住持.那就必定有不可估量之大修为傍身.但眼见他如此直接了当.我还是与韩皇后一样起了些迫于气场的莫名恐慌.又好似是在心虚.
说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拿捏驱驰.这时忽觉大师向我身上落了一眼.而当我转目去瞧时.却又已经见他与皇上二人平视一处.
清欢就近寻了亭子将大师请进去.对这位高僧大德作揖之后.又将一干旁人就此屏退.只留下我与韩皇后一并有缘听其解说.
这位住持也不曾兜转.径自平和着语息神色开门见山直抵抵的告诉清欢:“陛下往后是不会再有孩子了.需将我西辽皇长子悉心栽培好也就是了.这孩子日后可继承陛下大位.”
即便是这般石破天惊的震撼之话.自住持口中说去也能如是的风轻云淡.且海龙寺的住持方丈们一向都是如此.因他们修为傍身、洞悉天机.故而平素实难开一次金口.但开口便一定不会避讳极多.只会把心中这实话全盘托出.
这话一出口.皇上、皇后、并着我全都心觉惊震.
但既然难得遭逢住持点破玄机.皇上倒也从容.又似乎这样的结果一早在他意料之中一般:“这又是为何.不知大德能否进一步详细开悟于朕.”清欢蹙眉又展.声息是稳沉的.
住持颔首点头.神情语气不见变却:“因果不虚.”最先吐出这四个字.旋即一定.“这是冥冥之中为报陛下这一身的杀戮与血气孽业.”言语至此时.有意无意的转目顾我一眼.虽然只是看似波澜不惊的极快一瞬.但这位高僧一双满是睿智的双目里.沉淀着太多不可说的了然洞悉.
似乎.我便是那孽业的归结者……
这念头使我震惧.
又或许是我自己心虚.我一颗心是自打改朝换代以來头遭的跳动剧烈.幸在皇上、皇后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在了皇上不会再有子嗣这一论断上面.故而我此刻眼角眉梢细微的反应他们并沒有过多的留意到.
这话说的委实有些挑衅皇权的侧重感.同时又充斥着一股可以预见的不祥气息.我只怕清欢被大师这一席话激的做出些什么急气当头之下的举措;侧目见韩皇后在甫闻了大师这话时面色先是一乱.即而渐渐有了忖度.又即而也与我一样神色微乱、该是也在心里为这真直坦率的大师捏了一把汗.
但是皇上他的反应却远出于我们的意料.他精细的面目随着大师话语的落定而带起细微的涟漪.微光中见他颔下首去.就着徐徐扑面和风起了一个冗长而无声的叹息.过了须臾.他就此沉着眉目的又点点头:“朕……明白了.”中途一顿.声息苍缓.
每个人的心里总有着那么一道深深浅浅的伤口.这份阴霾的境地平素是决计不会拿出來示人的.一來不愿现眼、二來也沒有那等样的契机.但当眼下被一智者带着洞悉宿命的苍茫与杳远就如此昭著不晦的挑破.清欢反倒从容面对.又或者说这位海龙寺住持所言这一席话.又会不会也是他竟日里有些时候.自个一个人曾有过的一段琢磨.
四月天风带着熏醉与撩拨徐徐的漫溯.空气里被周匝了一层花草的幽幽芬芳.这自然造化的美好气息要整个人都在不经意间卸下了一身戒备.只愿以纯然美好之态亲近自然.
我把头向偏处转转.凝眸将这视线往远处红花绿叶交叠处含及而去……
神思暗动.不觉有些无奈的作想着.世界是由业力所造、人事的聚合乃是和合间缔结出的缘份.我与清欢这究竟是怎样一段缘法的化现.是千百年前隔着一道河流相互对望、而不得渡河到彼此身边去的未了缘份归结在了今生;还是做了几百年后再聚首时用以铺垫的前缘.
无从得知.
但横竖此生此世我们是阴差阳错的聚在了一起.有了这一段共走的契机.有了这一段既是缘也是孽的现世的报应.委实是报应.
“谢过大师不吝提点.”这时清欢抬首.稳稳然回了一句话.神色并着口吻都俱是恭敬的.
住持颔首一笑:“陛下不必客气.但贫僧今日还有一段点化.想要单独同宣妃娘娘言语.”
我一愣.
清欢也一愣.他侧目瞧瞧若有所思的我、又转目顾向神容不变的大师.须臾沉默.旋即便也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