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话 前冤旧孽恨爱难结

  徐徐然又昏昏然的.听得耳畔一脉幽幽清音缪转如潮.
  而我却动弹不得.这副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我.便是连意识都变得朦朦胧胧、连绵粘展.而那神志却一下下恰如抽丝剥茧一般袭來脑海.这意识驱驰着我可以听得清楚.
  这是一道男子的声色.贴合着一痕温润儒朗.又于这之中周匝些许焦急、与暗暗的恨与浅浅的跋扈.
  他该是俯身附在我耳边碎碎念叨的.他道:“想说我傻、说我痴、说我不自量力便如此好了.我从來都是这样.只要我认定了一个人.那这辈子都会义无反顾的向着那个人走过去……无论最终的结果是深陷囹圄还是逃出生天.无论这之间的过程是造孽还是生业.我就是这样.我不会反悔、也容不得后悔.”
  “白昼与夜晚交错.即便我们两个人一为白昼一为夜晚.我还是会在那你看不到的另外一面虔心守候.永远永远做着这幻似不可能的等待.便是日后就此死了.若有來世.我也要记住自己这副面貌.持着这副皮相穿梭在人海.在倾心努力将转世的你认出的同时.也好让你一眼便从人海茫茫中认出我來.重新变个清欢公子、缠着你红妆姑娘.继续缠着你、继续纠缠你.”
  ……
  我静静然听着他似这般的言语了好久.但兴许是太累太倦的缘故吧.这头脑木僵僵的迟钝的很.他又说的委实太多.这倒叫我一时半会子诚然是无法全部记取下來、辗转心口细细分析的.而冥冥中又甫地只觉一抹福至心田.眼前顿然铺开一幅浓墨重彩的大画卷.画中人事无一不在生动流转.恍然间好似重又回到了那不愿卒想的那一天.看到了我合该所不能看到的另一个视角的许多东西……
  那一日浩浩荡荡的大军一路攻入帝都.顺着直抵入西辽皇宫.且贴合着御道一路从观景苑向乾元殿这边儿的权利的云集处往过赶.
  这八月的景深委实太离奇.好似一夜之间春回大地.好似那人间五月牡丹的花期就此一瞬倏然回暖而來.成阵成阵开得大好的牡丹花美丽富贵的委实令人不祥.
  这时有能言的将领下马冲着清欢落身一拜:“恭喜大将军.原本该是秋风肃杀的洒沓景致.在大将军一來便大地回暖、犹如四***的春和景明.便是连这帝宫里一簇簇牡丹都饱绽怒放.只为恭迎新主的到來.”
  这分明巴结讨好的言语这么豪气干云的扬声言出來.才甫一落定的须臾.那队伍便一阵簌簌膜拜之声.
  可马上的清欢姿态淡然.合风扬起一张染就了决绝孤傲的面孔.对着满园牡丹飘香、蜂喧蝶嚣的五月春夏之景.怎么都觉是委实诡异的不祥.
  这未见得是为了迎接他这个篡位谋权的新主.倒分明像是在为那即将远去的弘德一朝做一场至为壮烈的祭奠.这祭奠委实造势.便连四季自然、花卉草木的时令都配合着做了更迭.委实是苍天对那分明无辜的弘德一朝众人的垂怜.也无一不在变相的呼应出他清欢的卑鄙与残忍.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便是他下意识里的第一反应……
  “报”
  这时一声冗长的声息打断了清欢的思绪.转目去瞧.见那派去前方打探的士卒已经奔赶过來跪在了他的脚边:“回殿下.弘德帝已自尽于乾元殿.”
  清欢心口划过一痛.冷不丁的.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任清风温软梳理这纷繁思绪.任这一段段交织成影的过往于他脑海、眼帘侵占了尽.
  这时却又冷不丁的一句:“陈皇后……疯了.”
  铮地一下.清欢睁眼侧目.
  陈皇后……疯了
  ……
  他看见了.看见那昔日巧笑嫣然的红妆姑娘此时此刻正站在高高的角楼宫墙上.看着她云鬓斜乱、发丝与面眸甚至并着一身凤裙都俱是挂着浓稠而新鲜的血迹.
  温风拂掠间.发丝并着衣袂徐徐然合风曳曳舞起.整个人翩然欲飞、衣袖如举.她就那样站在那里.高高的站着.一双氲血的杏眸隔过层层楼阁浩浩殿堂一层层向远处筛筛的瞧去.一倏然放空离合、一倏然沉淀深厚.却唯独.这目光不曾含及在他的身上.
  她忽然就笑了.即便他们之间还隔着委实远的一段距离.但当他守在角楼之下扬起脖子睁大眼睛竭力去看时.还是能感觉出她挂着笑、也染着泪.且那泪波不知是沾染了人血的缘故.还是她已经泣出了心头血.那一道艳丽的红色泪滴在艳阳朗日下被辉映的如是触目惊心.
  心头暗道一声“不好”.这般登上角楼宫墙的她叫他委实不放心.他喝令大军分散的守在角楼之下.旋即飞身奔上玉阶.一步步登上角楼.
  随着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再拉近.渐渐的他瞧见了这熟悉的红妆姑娘.他见她又哭又笑、疯癫之态尽显无遗.一时心急心焦而生就出五蕴盛火.顾及不得太多.侧首冲身边跟着的贴身士卒厉语发命:“把她拉下來.”
  而她整个人俨然一副疯魔之态.不待那士卒近身上前.她已然继续翩舞着这一副轻盈的身子.往那角楼边沿又近一步.
  吓的他忙喝止住侍从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这个距离.只消再一步.一小步整个人便会化为凰鸟倏然合风飞下去.她已是失心疯.吐口言语都徐徐然的和笑和泪:“孩子.母后不是不疼你、不爱你……只是你委实是孽.是孽呵.”她抬手.隔过染就了斑斑血迹的凤裙.一点点呵护着抚摸着自己那隆起的小腹.“你父皇一早被御医诊为不孕.可母后却有了你……”
  豁然一下.清欢身心并着头脑灵魂全然被那天雷一道铮然劈下.从内到外都是怔怔然的顷刻愣木.
  那女子垂眉侧眸眉眼凌乱.“母后只跟了两个男人.除了皇上便是他了……你是他的种.虽也是最纯正的西辽皇室血脉.但你却是母后的业……”她面靥一垂.泛红并着徐徐的玉白之色中.衬托的她有如这满园之内成簇牡丹花丛里最美、最艳、最姝丽冠绝的那一朵.她抚摸小腹的素指逐渐氤氲了力道.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母后带你走.乖.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就走……”
  这是有如梦魇般呓呓徐徐的话.因着那般的神情语息、又是这般的时景格局.字里行间所流露昭著出的是诡异的邪魅.
  清欢尚且沒有从失神中醒转过來……
  她有了孩子.她居然有了孩子.且这个孩子.还是他的孩子.是他当日出宫之前、偏殿之里牡丹屏风之后.与她一夕**欲罢不能之下生就出的……孩子
  陡然一抹清明意识极快的重落于身.清欢猛地反应过來.抬步向她奔跑过去.边启口下意识厉声命令身边跟着的士卒:“快.拦住陈皇后.拦住她”
  但一切的一切已经委实來不及了.便在这轻靴点地飞速奔向前方的这一刻.这个同时.她已然自这高高的角楼宫墙之上、自他眼前扶摇展袖纵身一跃……
  这一瞬间这颗心好疼好痛.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做了那犹似落花的坠楼人.
  那一点意识极快的在脑海里做了无限清明的铺陈.他就要失去她了.甚至是她腹中算着日子堪堪成形的孩子、他的孩子……他失去了.都要失去了.真的便就此失去了么.
  ……
  他不愿也始终不肯相信这样的结局.但庆幸的是这角楼不比观景苑间那座六层之高的飞檐鼓楼.这个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但下方御道九龙图腾处却正好是一层厚厚的草甸子.
  抱着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的患得患失之心态.他将一身是血的她抱回了宫里.并召见了太医署中医术最好的御医们围绕着她为她诊治.
  她的身上全都是血.这个时候已经分不清有哪些是她的血、哪些是弘德帝的血、甚至他酣战之时新增的伤口在拥她抱她时倏然崩裂而染就的他的血.
  御医说.陈皇后尚有气息留存一脉.他双目里顷然便放出灼灼的光晕.
  她一昏迷.便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他一直守在她的病榻边沿.什么都來不及去做、甚至连大位的登临都权且顾不及.
  他只等着她.在权利的角逐场上.他已经赢了;但在情与义的酣战之中.他委实输了.输的体无完肤.但幸好还有她.便还有希望.不然他便当真.当真已经是一无所有的……
  他对着她说了很多话.都是掏心掏肝的心里话.
  即便.她是听不到这诸多全部的……
  “我曾邂逅你的人、路过你的心.我想要停留.经久经久的停留.你会收留我么.会么.”他语声又一徐徐.带着碎碎的哽咽味道.旋即豁然一下.这后续声波做了陡然的上挑、亦或者说这已然是几尽于嘶吼了.“我告诉你.沒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沒有.”
  这陡然扬起的一嗓子带着叫人猝不及防的决绝、也带着歇斯底里的无奈.我只觉心口铮地一跳.接连着身子便起了一阵猛烈的颤抖.不知是被这话震的还是这魂魄离体、又将离未离时猛然一下被拽回去.只觉冥冥中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力道狠狠的推了我身子一把.
  就此电光火石交错的瞬间.气血静脉猛一震动.一口急气哽在喉咙向上一推.不由启口呵出这气的同时.我倏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