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话 合欢忽开报大劫

  不过就是几日后的事情.一切可以预见的变故來的恍若倏倏然一场乌云急雨……
  虽然皇上说出了关乎清欢一事、以及自己镇日以來沉沦声乐的真相.且也在第一时间颇为及时的恢复了往日贤明君主的模样.
  但朝中那些竖旗谋反、心怀不轨之士却并未因此而停止自己对皇权的威逼.他们本就反骨在生.这无关皇上是真贤明还是假昏庸.他们需要的其实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可以公然挑衅皇权、达成自己那不轨目的的一个理由.
  此刻一见先前关乎乐师的理由已然不成.不多日后.便又借了皇上在明知清欢辽世子身份、却事后还将清欢放走为新由头來对皇上加以声讨.那般恶劣行径更为变本加厉.浑不知悔过.且这对皇权的迷恋在潜移默化中变为了极近昭著的一种近乎变态的狂热、开始昭然不晦的倒戈清欢世子.大肆指摘弘德帝何其昏庸、何其无道.且在同时万分昭著的近一步笼络人心、拉拢势力.竭尽所能似乎拼出了此生此世全部气力的大肆动摇皇上这万顷的锦绣江山、如画河山.
  而这一切的一切最开始的时候.委实是使我惶然的.可是到了后面.当这镇日的担惊受怕、惶然不保朝夕之感作弄的长了久了.整个人似乎就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变得开始混混沌沌、渐趋麻木.
  横竖肩负大任的只能是皇上一个人.我这个天子嫔御只能在他身旁冷眼默看.死活帮不上丁点儿忙去.局势如斯.命途涉水.皇上尚且不能有所举措.我又能如何.
  不是沒有动过曲线救国的心思.我也曾在心下里忖度过.无论如何.只要能保下这西辽弘德一朝.只要能保全皇上、顾全大局.若只因我这个“妖妃”的名目而害累皇上被人极力诟病.那大不了我以己身一死來保全皇上的美名.
  但今时今刻.眼下这等情势任谁也看得明白.这些大臣分明就是早有反心.别说是我.就算清欢世子这个时候突然被皇上派人杀死.也止不住他们疯狂的野心与猖狂的倾覆.
  就此.国舅爷在进宫与皇上议事之余.专程同我有过论道.当今局面乱得可以说根本就沒有一星半点儿的预兆.亦是令那一向足智多谋、心思缜密内敛的镇国公愁眉紧锁、忧国忧家而苦苦上下求索却不能知一个有效对策.
  当日皇上信心勃勃的与清漪相互配合、里外探查清欢.可当那真实的探查结果摆在眼前.苍白事态从來叫人只觉无力.这个时候才豁地一下恍然发觉.皇权是否动荡从來就不取决于皇上的态度.只是一个皇上发现与否的问題.
  清欢早在宫外便已然铺垫好了九十九步.进宫之后所走的不过是那最后的第一百步.而就算这最后一步止步不前、就算皇上可以心狠一点儿顾全大局一点儿的让清欢有去无回.他身后所埋伏、铺垫好的一通势力也已然是根基弥深、浩然难动.
  一场恶战、一次大劫.皇上.他是注定遁身不得、骑虎难下了.
  越是在这火烧眉毛的危险时局之下.那一脉脉游丝般的帝宫温情便越显得弥足珍贵.
  这一日我与倾烟在御花园里散步赏花.六月暮.气温闷热之余亦不失渐升的势头.但一反常态的.每到年末时分方绽放枝头的成簇合欢花却在这御花园里一簇簇蓬蓬勃勃的开了个璀璨热闹.
  什么时景便该去做什么时景的事儿.天有常数、人有伦常.花卉草木颠倒了季节.这样一份不合时宜委实不是一件好事.
  天有异象.必定会有奇事发生.这点我与倾烟还是颇为默契的.故一任这血艳艳一片的花儿开得再好.此刻也叫我二人委实沒了那份心力去加以欣赏.
  血……
  心念甫至.我柔心一揪.触目这原本暧昧温存的合欢花冠之上那鲜明的色泽.只觉这艳红欲滴之态生生刺痛了我的眼眸、也好似利刃狠狠的一下下剜在了我的心上.
  “去.”身旁倾烟唤了个内侍过來.复颔首敛眸对他嘱咐.“把这片合欢花全部铲去.快.”声色里夹着一股冷森.口吻逼仄且不容置疑.“记住.不许告诉皇上.也不许把这奇事儿给传出去.”接连又一嘱咐.
  那内侍懂得察言观色.见贤妃此时摆出如此肃穆规整的严厉架子.很快便也明白了这之中的几多重要性.他心领神会的唱了声诺.旋即便匆匆差遣贴己人手按着吩咐去铲除合欢.
  我心里明白.这等关头最是忌讳怪力乱神.即便这合欢花此时开放多多少少让人心里生了不适.只隐隐察觉似乎这是什么天兆……
  “妙儿.”徐徐的声音漫溯耳廓.倾烟敛去方才那抹沉淀入骨的凌厉.转眸含温的向我看过來.“说句委实不该说的大不敬之话.皇上若是有个意外……”于此抿唇.似在酝酿字句、压抑许多澎湃情绪.“我一定会殉了皇上.”接口前话.言语夹杂一股韧力.又直抵抵的铮地一下顺着就刺进了心口里.
  这突起的话茬分明与前话不和.但她此时來了这么一句却一点儿也沒让我心觉突兀.但心念一动倒是真的.
  “……”我才欲启口.突然听得“刷啦啦”的一声冗沉之音.突地把我吓了一跳.顺目看去.刚好就瞧见那盛开正艳的一大枝子火红合欢花.顺着镐锄袭來身上的力道而就此倏然倒地.
  灿红的花瓣并着乱枝残叶簌簌有声散乱一地.一时乱红纷飞如一场兜头袭來的血雨.便是连这周遭流转的晶耀空气之中.似乎都夹杂了淡淡的血腥.
  心头又是突兀一痛.并着小腹袭來的微微发涨之感.我忽地起了泫然噤声.
  “妙儿.”倾烟感知到我的不适之后极快的扶住了我.
  这一瞬支离的身子终于寻见一个倚靠.我抬手紧紧的与倾烟抱在一起.即便不做任何言语.也遮掩不得这个身子并着这颗心的芜杂、微抖.
  “不要害怕.”倾烟声息徐徐.即便这样的安慰听在耳里何其沒有底气.但至少两个人相依一处总能滋生出些许稀薄的温温暖意.“不要怕.不要有恐惧.”她又一句.如幽风穿堂一样.
  不要有恐惧.哪怕到了山穷水尽不得前行也沒有退路的最后一刻.哪怕身前并着两边左右全然都是万丈深渊、崖壁料峭的穷凶极恶.也不要害怕.也不要有恐惧.
  即便有朝一日我们注定一无所有.但至少.我们不能连那最后可以拥有、任谁也拿不去夺不走的尊严也跟着就此放弃、就此自己把它消泯.
  恐惧來源于脆弱的内心.这是一种人之本能所氤氲濡染之下锻造出的天性.潜意识里不能做到即时的收束.但至少.我们还可以去后知后觉的将它克制、让旁人探查不出它的存在…….
  名门萧氏一族、当朝弘德萧皇后的父亲与兄长突然谋反.先是通过那前遭便与皇上离心离德而去的大员接头.又通过这名曾为萧后父亲帐下领事的官员将其引荐、后就此接应起义的辽王世子……
  便是连妻子父兄都背弃了自己而去.与自己离心离德.这叫皇上痛苦不堪.
  华灯初上的又一轮日夜更迭、昼夜轮转的时刻到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的改变而发生自身半点的改变.即便是故人已去、万事俱变.太阳还会是昨日的太阳.它不会调转了升落的方位、更不会违逆了昼夜的轮转.
  伤心与惆怅的.只有这茫茫大千、三千虚空之中实在太过渺小、而又太过自以为是的“人”.
  面对着落魄失心的皇上.我突然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也不是不知.而是万语千言哽在喉咙里.我实在沒有一个简单直白的头绪.
  这阵子以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倏然一下子跟着重重袭來身上.皇上的神志已经变得极其脆弱.即便他还得故意做出那已经逐步亏空的所谓坚强.
  烛影合风、光波阑珊未阑间.他抬手死死抠住太阳穴.一遍遍.一遍遍的自语:“怎么办……朕可怎么办.朕该怎么办.怎么办……”
  如此颠颠簸簸孱弱萎顿里.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冲头热血.我的情念与感知已经全然由不得我自己:“废了她.”启口下意识就吐出了三个字.声息平淡而笃定.便连我自己都一个心跳甫快.
  皇上有须臾的僵定.旋即倏然一下向我看过來.
  我潋滟着跳跃火光的杏眸对上他那双先是微滞、旋即若有所思的龙眸.心下的起伏不觉就已平复到连一丝波澜也无:“废了皇后.削除萧氏一族封户、沒收田产、围剿收押欺你负你之人.”天灵骨热浪冲头.我反倒出奇的镇定.檀唇开合.言的有条不紊.
  这般凛冽面貌倏然一下逗笑了见惯了我怀柔一面的皇上:“然后呢.”他勾唇微微.这声息依旧微弱.但隐有戏谑之意.
  我双眸微凝:“立臣妾为后.”这五个字眼一一吐出來.我才豁然一下看穿了原來自己的野心是有多么厚重而深浓.
  成为西辽一国的皇后.先前从未想过不是因我不敢去想.而是我从來都不知道原來在潜意识里.我居然当真……当真敢去这么想.
  这一晚我一定是中了邪.如此昭著的凛冽之势做了详尽.见皇上口唇下意识微有张弛、但良久不见言语.我展颜奔至他近前、将身子蹲下去:“陛下.”扬首凝眸破华光微影看定他.“皇后一家如此辜负你.他们既然不仁在先.您又何必如此守着所谓君子之道顾及太多.”
  却被他一摆手打断.未及缓神里.皇上目色有了沉淀:“如果是朕不仁在先呢.”
  轻飘飘的字眼如风过树.拂掠心口便是一擂鼓……我猝地定住.
  而皇上这时将目光自我面上错开.跟着唇畔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就此顺着滑落出來.他沒再管顾怔在当地的我.就此起身.心事重重的一路步出内室而去.
  簇簇烛盏华火辉映着他笔挺的背影.为他周身之后顺着铺陈而下一路的星灿华光.却是何其落寞、何其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