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话 蓉僖妃茗香决裂

  皇上委实是个对诸事上心、且绝对用心的好男人.昨晚上我原本只为调解氛围的玩笑一句.他却堪堪的记在了心里去.次日一早便下旨赐给我好些个东西.
  譬如六扇如意祥云云母小屏风摆件、金丝景泰蓝嵌蝉香球、藏银镶绿松石太阳神佛龛、玫瑰晶并蒂宝相花垂珊瑚珠步摇簪等.还有五福捧寿佩、云脚蹿珠履.配着香饼香片、华服美丝绦数件.
  我欢欢喜喜的接旨谢恩.倒被一旁陛下颇为无奈的扶起來笑说:“好了.这可是满意了.就非得跪一下才舒服.”
  我便弯了盈盈眸波回他一笑.温馨幸福不达眼底儿.
  记得最初最初.那是多少年前了.我还大抵十七、八岁.还不是主子而身系宫婢之职的时候.曾与小福子、小桂子他们调侃闲聊起來.那时小桂子半开玩笑的凑趣着.说:“我小桂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就希望有一天有人能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有钱有权了不起啊.”
  当时我根本就沒把他那话走心.只觉很是不屑.持着自以为比天高的心气儿在一旁冷眼干笑了两声.心道着还真是.再有钱有权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横竖不也还是个人么.能反了天去.
  时今这么兜兜转转、浮尘跌宕.由平庸至光鲜再由光鲜至落败、现今又是逐步光鲜.饶了这好一大圈儿的回过头來再去领略.我才发现自个那个时候浑不知个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当时那心态其实就归结于一点: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
  相比起來其实我当真虚伪且心眼儿小.而小桂子反倒从來都很实在.
  譬如时今隆恩雨露、圣宠加身.这宫里宫外越是有人艳羡嫉妒看不过眼去.我自个心里就越是自喜不屑、极近傲然不羁之能事……只因爱情并着权势一起袭來时.这样的感觉实在太美妙.美妙到.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冲昏一个人的头脑、侵蚀一个人的心智与自持
  针对那日复一日、愈演愈烈而不见消减势头的乐师、元嫔迷惑皇上狐媚惑君一事.在发展到一个浓烈至高的“度”的时候.到底还会有人恰到好处的跳出來加以明暗制止、再坐不住阵的不能眼睁睁摆出高洁的架子任由其发展.
  前有贤妃头遭劝阻、无果后自我这里带着气焰灰头土脸的出去;而今儿.又有蓉僖妃借着品茶观花的由头.召了我去茗香苑里.同我一坐下來便开门见山的论道起了这事儿.
  我心思起了惝恍.委实不愿同她言及这些.我是打心眼儿里抵触着这事儿.但又不好拂逆僖妃.便也只得是颔首默声就这样听她言语.
  兴许是我这只愣愣的听着、自个却不语不言的模样将她给委实怄气了到.僖妃她原本还算是平和着声波神色、徐徐递近的说着这事儿.后來兀地一下那字句便委实凛冽了起來.
  她退了这殿内伺候的人.只留下我与她面对面相处.氛围被绷的又紧又死.好似有刀锋剑斧直直抵对着我的眉目、心窝.只待一声令下便齐齐而发.
  她厉言指责我不能这样与清欢一起同流合污.使得皇上沉沦声色、不理朝政.她甚至开始怀疑我这么做是不是同霍国舅商量了好.里应外合架空皇上.为国舅爷谋福利、推举他做权臣.
  我原本这心境也还是平和的.我可以忍耐蓉僖妃对我、对清欢报之以的任何指摘.但我委实不能容忍她、任何人往霍清漪的身上去泼脏水.
  清漪是那样如玉高洁、举世无双的佳公子.那般净如青莲的人委实不能够被泼上任何污点、染就任何诟病.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国舅爷的感情.总有着那么几分不同寻常的贴己.或许如倾烟、与皇上一样.我也早在潜移默化间把清漪当成了自己的长兄、亲人.
  面见着僖妃越來越激烈的言语、及她这委实不着边际的怀疑.我终于爆发.偏又碍于场合适宜的拿捏而不能对她冲撞.故这面上的神色就变得很是浓墨重彩的不善起來.
  越是这样便越是勾动僖妃的火气.她再沒了半分的客气与顾及.径自这样漠漠森森的对我说:“元嫔.若你还念半点儿本宫往昔对你的恩情、以及皇上对你的恩宠.就停止你与清欢对皇上不怀好意、甚至别有用心的魅惑.”声息落地便是一凛.
  这话委实重了.但在这一刻我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看看.这就是为何皇上注定会与僖妃越來越疏离的缘故.
  即便僖妃她是那样了解皇上.但当皇上变得昏庸甚至无道之时.如果皇上不说明白.她一任有着那样清澈明朗、直探心底的一双皓月般的眸子.也还是做不到能够一眼就看穿皇上为君为皇者的一颗多变的内心、更莫论坚定不移的立在他身边予以他明里暗里、有意无意的配合与支持.
  这并不是我识人洞事的眼光比僖妃独到.而是因为.我对皇上从來都很坚如磐石不移转的信任.我信任皇上.知道他绝、对、不、可、能会变成一个轻易被人蛊惑心智、日渐浑噩消极的一国昏君.
  但这等心思却是委实不能同旁人道出來的.一如皇上夜里对我说.他兴许是在下一盘大棋.我若支言一二.又怕会坏了他什么样的大事情.
  便只得敛住心绪整顿了神思.面上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寡淡模样來:“呵.”我沉下双眸勾唇一笑.看來此遭是逃脱不了同僖妃决裂、把这惑国妖妃之名做到底做实了的宿命了.我转了杏眸含笑缓缓.一字一句音波徐徐.“宫里哪有什么永远的忠义.离合聚散从來都起于利益.若想在这深宫之中好好儿的活下去.便就只有大难來时良禽择木各自飞……不是娘娘教给奴婢的么.”临了一停.后猛一抬眸对僖妃瞧过去.
  蓉僖妃的面孔早随着我字句的坦缓吐露.而变得越來越苍白.因为我此时此刻言出的这一席话.正是她曾对我说过的原话不变.这一刻.她定有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矛盾与作弄感.
  这恶人我既然已经做了.那又何妨一做到底呢.就着曳曳飘摆的帘幕撩拨起的光影错落.我把身子站了起來.复又对僖妃款款然颔下首去:“娘娘.”这一声唤如是含笑.边凝眸逼仄.“言语字句说了也就说了.嘴上的不客气横竖也不会叫谁少去一块儿肉不是……但.行动上可莫要把嫔妾给逼急了.若嫔妾有一日真被谁逼到了某种地步.大不了跟你们鱼死网破.”最后这半句陡然一扬.在僖妃甫地抬眸恍神间.我压低眉弯紧临着又是一句.“嫔妾虽沒有学过怎样讨得您们这些个藩府老人儿的欢心.但须臾十几载浸泡在这幽幽深宫里倒是学过怎么惑乱后宫.可莫要把卧虎……当作了病猫.”于此一哂又起.“诚如我就算是病猫.发起威來也决计是惹不起的.”
  “放肆.”僖妃终于自错愕中回过神來.拍案而起、一通爆发.
  我只顾嘴上说的尽兴.但那个时候我怎么都不会知道.“一语成谶”.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
  “元嫔.纵然你此时此刻嚣张跋扈又能支撑到几时去.”僖妃那张从來清漠的面目这一刻染就了少见的火焰.她颔首沉目.森森沉沉的定格在我眉宇之间.吐口字句恍若缭绕一层霜雪.“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來早与來迟.无论浮沉跌宕、落魄风光.本宫奉劝你一句.可莫要忘记了你一开始那原本纯粹的初衷.”
  “呵.”我勾唇一哂.抵着蓉僖妃咄咄一句狠逼过去.“在这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交织难扼的五浊恶世.如何能够拥有纯粹的初衷与良善.僖妃娘娘……”于此又陡然把语气一轻缓.这由至烈变得至柔如此一番蜕变做了周全.看在眼里可谓诡异不祥、真个做了鬼魅狐惑.我缓神幽徐.“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善恶报应.呵.横竖这茫茫大千、虚幻世界.到了头善的恶的全都沒一个不死的.横竖殊途同归尔尔.”
  在丢下这一句带着凛冽韧力的字句之后.我瞧着蓉僖妃身子一软、倏然就瘫在了绣墩上去.却也沒做管顾.径自转了身子就此走的决绝.
  扑面的暖风贴合着心境的迷乱.起的很是阴郁.甚至于这之中.我嗅到了浅浅淡淡几丝不祥的血腥味道.
  心口略疼.这感觉莫衷一是……
  其实方才我撂下的那最后一句话.委实是不对的.即便是殊途同归、千古艰难唯一死.但难道人就只活这一辈子.
  万般皆不走.唯有业随身.蓉僖妃说的其实沒有错.该有的报应、该做的偿还.迟早都是会悉数袭來的.即便这个世道有些时候.其实是逼人作恶……
  呵.
  处在囹圄娑婆之中的性灵.又哪一个不是孽障弥重、业力深沉.如何能有佛缘大觉加持救赎.直破横波浑潭带业往生.佛国净土轮回遁超万顷莲台得自由.
  孤星不语、夜影恍惚……这一瞬摇摇摆摆、走走停停、跌跌撞撞.便在这不知不觉的摇摇摆摆、跌跌撞撞之间.不觉就已经心如死灰、万态蒙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