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话 终是与君得相见

  这样简单的几句话.听得我只觉心潮上下起伏澎湃的剧烈.敛目时堪堪对上蓉妃一道清冷目光.我心一定.便又竭力收住.
  那语莺也是个机灵的.这时她已展颜一笑:“可不就是这么个词儿.”音波泠淙.跟着示意丝竹班子.便听一脉清冽之音弄珠碎玉、歌音裂石.将那一阕《回头下望尘寰处》唱得动听婉转、妩然媚态.真个仙音袅袅、韵味不绝.
  但只才唱了一半就被皇上打断.
  皇上抬手缓缓鼓掌.虽看似鼓励.但面上神情、并着聚拢一处的眉峰已然发紧发死又如铁渗青.
  看的语莺并着蓉妃、我.都瞧出了之间的不对劲.
  蓉妃只是默然端坐.我亦隐而不发.
  只在语莺不辨所以时.皇上重又淡淡启口:“怎么今儿这曲子.同那日完全不是一个调门呢.”墨眉略动.
  语莺好似早有准备.眉目转动一下.巧笑氤氲如花:“妾身寻思着变了调子.推陈出新……”
  “你根本就不是那个人.”铮然一嗓子紧喝过來.
  皇上这一嗓子來的突兀且锋利.直叫我也沒禁住周身一个猛颤.
  抬目时皇上已经起身.那如炬又似剑的两道目光对着语莺好似要把她撕成碎片.口吻沉淀到锋芒凛冽、浑然逼仄:“你的歌喉比那个人灵动婉转太多……你不是她.”这骤又冷裂的一嗓子狠狠扔下.并着一拂袖.几上果盘铮然碎地.陛下就此大刺刺离开.
  这算是……什么.我心一恍.语莺的歌喉比我动听是自然的.但陛下这话儿转入我耳廓.多少还是不大……总之感觉很异样.
  再转眸堪堪去瞧.天光离合间.语莺整个人是僵在当地里的.那张面目抽.搐不竭.却竟不能有半点哪怕是狡辩的解释.
  谎言揭穿的同时.欺君大罪便也已然傍身.这个时候的芷才人.更唯该去自求多福.
  蓉妃始终都落座这一侧.睥着冷眸淡然的赏看这一出乱哄哄好戏.清风过面.她抬手拈了盏茶缓缓然吹散茶末.后于唇兮抿了一口.姿态闲然自怡.须臾缓神.她后又极顺势的放盏于几.也不多话.起身示意我跟着她一并离去.由头至尾全部都是悠悠然然、姿态天成.
  临走前我沒禁住又转目去瞧了语莺一眼.见她已然瘫坐在地.目色惝恍而混沌.全沒有了往昔里那光泽鲜妍的娇滴滴玫瑰风情……一时心弦略动.我抿唇一叹.这世事作弄之余.很多时候.何尝不也是报应.
  那么我的报应.又会是什么……转而就起來的这想法使我不安.慌得把心一敛.见蓉妃已行出一段距离.忙又稳了心绪抬步急跟上去
  一路无言.就这么默默然回了茗香苑去.但这一路心思兜转而未见停歇.
  入了正苑之内.蓉妃接过候在内里的浅执递來的热红枣豆奶、又在另一个宫人的服侍之下退了外披.旋即将身落座.后退了其余内侍.只留下我与浅执.
  “娘娘.”浅执扫了我一眼之后便向蓉妃顾去.微颔首浅言.“如何.”
  蓉妃对她打了个眼色.她便会意.
  我立身于一侧.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才欲往仙鹤菡萏画屏边角处置着的一鼎香炉中添入银骨炭.便听蓉妃又唤我一声.
  闻言后.我便又回身折步至她近前.对她行了个礼.
  蓉妃抬手带几分懒散的抚了抚左侧太阳穴.旋即那清冽又沉淀深意的目光便落在了我的身上:“凭本宫对皇上的了解.他今儿或者明儿一定会來这茗香苑.找本宫倾吐心曲郁结的.”复一顿.“那个时候.本宫要你再扮一次狐仙.”
  这么闻言入耳.我心里也隐隐有着些底子.蓉妃一向都做惯了“解语花”的角色.有些时候她更像是陛下一位知己红颜.加之所谓“狐仙”一事本就是由漱庆茗香里闹出去的.现下既然又否决了芷才人语莺便是那晚入梦之人.皇上他自然还得來这茗香苑里找蓉妃问个明白.
  “但这一次不再退避.”思量间又听蓉妃声息款款.后续字句一字一句.“本宫要你有意被皇上捉住.”眸色一落.隐有一抹冰雪之气冷不丁顺着迂回进心里.
  心下就是一定.
  其实这阵子我亦不断的在做想着这事儿.我也明白我必须赶紧显出真面目來与皇上相见.莫不然.就凭我这几次三番拿宸贵妃的旧物、旧诗等來刺激皇上.必已引起皇上的疑心.若我再不露面、而皇上又对这面覆狐狸面具的女子牵心的狠了.一定会顺着宸贵妃联想到慕虞苑.去往倾烟那里找狐面女子的影子.真待到那个时候.岂不是千辛万苦过后又一次扑了空.
  微微一个停顿.思绪次第迂回.我抬眸对上蓉妃黑白分明的两道目色.勾唇一笑.浅浅然、徐徐然:“奴婢这里.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
  一切一切都來的犹如涉水般顺势而不可遏制.这个机缘已然缔结.心里明白.那种下的如是因所结出的有为果.至此时今.已然成熟了.
  诚如蓉妃所预料的不曾偏离一二.这一晚.皇上摆驾至了漱庆宫茗香苑.终在蓉妃的苑里歇下.
  这一帝一妃之间说了些什么话、有了些什么举措.我并不知道.因为我不曾出现在蓉妃的正殿之内.而是向浅执借了处厢房、又得着她的便利寻到了几件宫衣.赶着时辰做了混搭.却搭出了决计可以沁入皇上龙心的那般模样……我虽不能与蓉妃相比.对皇上一切都俱无遗漏了解的清楚;但至少.我对皇上那位心心念念从不曾走远的挚爱女子.了解的清楚非常.
  如斯夜半.如斯冷月就着朗夜清风.月晓风清浑然含情间.那昔时一脉:“回头下望尘寰处……”的旧音旧曲.便又一切有条不紊款缓漫溯.
  曲至一半.我隔枝穿竹凝眸默倚.周身一件及地紫色长裙顺着幽风轻然飘动.忽见衣衫微凌、发丝略散的皇上顺着正殿进深再一次披衣追出.
  月晓风清qingyu坠.亭亭玉立眉眼含愁.这一次我不曾躲开.就这么正正的叫这个西辽国最尊贵的帝王入目了我的喃喃吟曲儿……
  他那魅惑的俊眉星目被月华映衬出更为深浓的颜色.这么一路直抵着向我洞穿过來.目光触及我这一道紫衣长裙、并着堕倭髻时.那双眉目炙热如火.
  这是他熟悉的模样.他知的模样.宸贵妃生前午夜梦阑时常见的模样……一样的紫衣素面、堕倭斜髻、倚风伫立、对月当歌.
  这一眼含及着时间与空间的双重格局.仿佛歌破水月云端隔空涉月款跨而來.
  但一切的美好曼妙只有一瞬.一瞬之后皇上明显便瞧出了我不是宸贵妃.他的理智也如是的告知他我不可能是宸贵妃.
  顺风凝了若兮杏眸.我见皇上愣了一下.那伟岸却不失清俊的身子当地里略有停顿.旋即便迈开靴步直向我这边归來.
  清风披肩.他踏月而行.清俊面目神色浓重.但又好似隐忍与积蓄了许多沉淀.这情.这景.这人.这一刻.让我着迷.
  但神智的昏沉也只有一瞬.我猛一激灵.一念氤氲心怀.也不多话.我干练的脱去了身上罩着的那件紫色衣裙.重露出内里着的那件本色宫娥装束.
  这时皇上已经稳步走到我近前.一双墨眉微微聚拢.龙眸溢出的炽热气焰不减还增.
  这么一个猛然的咫尺相对.令我再度有了几欲失神的驱使.但我仍旧稳住心神.恭恭敬敬对着皇上颔首曲身、一礼行出:“奴婢参见皇上.”
  须臾沉默.只觉肩胛骨被人生生扼在掌心里往起一提.这力道极大.一时刺痛钻心.我几乎怀疑自己这胳膊已经断裂.沒忍住下意识一个昂首.鹤唳般:“啊.”地一声凄厉惨叫溢出唇齿.
  “你好大的胆子.怪力乱神之余还敢冒充恭懿翙昭圣皇后.”皇上有若山洪暴发的声音一瞬并着袭來.字字句句刺穿冲破我的耳廓.较之方才他披衣出殿、急寻狐仙的那一份风花雪月极尽占全了的缱绻.实是判若两人、也冷心冷意的厉害.
  皇上必然生气.因为我对他心中那挚爱之人、那亦母亦姐更是一厢情愿认定了的真心爱人可谓大不敬了.但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于我亦是一场十分大胆的拼力一赌.
  有放空的萧音铮铮然漫溯耳廓.我双目一黑.尚來不及管顾肩胛骨被他使力一扼时袭來的疼痛.持一抹冷锐镇定收住微凌的乱声:“奴婢确实不是.”豁一抬首.学着蓉妃的样子清漠着神光流转于皇上燥火缭绕的眉目.一字一句、目色噙着水润的黑白分明.“奴婢就是要让陛下知道.恭懿翙昭圣皇后已经死了.陛下可以爱上更多更好、或者说更值得陛下去爱的女人.为什么心之所爱的那个人一定要是像恭懿翙昭圣皇后的.”
  “放肆.”这是來自帝王的昭著怒气.
  我也知道我是放肆了.不止是放肆.还是不要命了.
  所以紧接着便见陛下对着贴近苑门处转首一扬语气、一个厉声:“人呢.都死了么.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婢女拖出去.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