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话 箜玉宫谎言欲揭

  我心里有如明镜.这一瞬与皇上达成了一个无声也无形的默契.
  我明白.芷才人当然不知道.别说是芷才人.就是连蓉妃都未必知道.
  昨晚我有心有意专程择了那么两句旧词、复吟吟哼唱出的:“红袖啼痕凭谁慰.几度梦里空相会”.这是那被追封为“恭懿翙昭圣皇后”的宸贵妃生前常吟的童谣小句.
  后边儿还有两句.“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
  无论是蓉妃、庄妃、甚至是皇后.这几个女人纵然是最早时期就伴在弘德帝李梓涵身边儿的王府旧人.但她们因身处宫外之故.到底不能如似我这样的老人、如皇上那样.通晓后宫里的前朝旧事、熟稔那位在皇上心里虽故去却犹生的女人生平过往点滴.
  论道起这阙童谣小词.其中含杂着极多的如烟过往、暧昧故事.也沉淀着一段那样凄美伦常的缱绻动人、同时又难以启齿只能隐在阴霾里何其卑微的悲辛情事.
  这曾是宸贵妃一位挚爱之人撞见她伴驾永庆帝时.沒忍住醋意冲头.一股血性拿捏之下題于御龙苑一道花墙上的.现今应当已经被抹去了.
  这个人.就是永庆一朝深得皇上宠信、权势滔天的后宫总管太监.安大人.
  若是沒有这位安大人的明暗守护、倾尽一世鼎立帮助.宸贵妃能不能有命走到那女人一生权势地位的至高点.一切都还很难说.
  宸贵妃与这位安大人的孽缘.也一直是西辽后宫里的一段禁忌.这后妃与太监之间不该存有的不伦之恋.这素受宠爱的宫妃与素得宠信的总管大人之间不能自拔的一生缠连……
  安总管被永庆帝尊称为“安卿”.表极重视之意.他那职位详细來说是“正一品司礼监秉笔侍诏理事掌印总管大太监”.掌管前朝一切拟旨传诏批红.也掌管后宫一切下人及一切事务评判调度与财物分配.可谓权势滔天.
  同时.这位安总管在宸贵妃的推举、与永庆帝的赏识之下.也成为了当今弘德帝的师父.教授当日还是皇子亲王的弘德帝马上功夫、步拳武打等.
  而因那安总管再怎样身份尊崇到底也都是阉人.故而依着规矩他不可被皇子称为“师父”.只称作“师傅”.但是弘德帝不肯.执意要称一声“师父”.他坚持.说总管公公既然是我的师.那就是父.
  现下看來我隐隐然有些明白……陛下之所以执意认安总管为“师父”而不是“师傅”.在于其中这一个“父”字.他是为了让宸贵妃开心.因为宸贵妃是他母妃.他说安总管一日为他的师就终身都是他的“父”.刚好就和宸贵妃这个“母”隐隐的配成了一对儿.成了“父母”.
  可惜这片心.宸贵妃到死怕是都不知道的.因为她在弘德帝身上从來就沒有上心过.她那一辈子其实只对一个男人俱无遗漏的上过心.却依旧无法完全明白、完全懂得那个男人.直到她死.那个男人.就是安总管.
  ……
  过往如织、时局涉水.晨曦微风穿堂入室.一室帘幕、轻纱曳曳微动.天光惝恍中瞥见内里的皇上对蓉妃丢下那一句有些强硬、似带着愠气而又好似不曾的句子后.便接连拂袖负手.再度对着蓉妃那一张清澈出尘的面孔深深的看了一眼.后整个人阔步掀帘一路离开.
  因格局拿捏.我沒能瞧见皇上最后看蓉妃那一眼时.面上是持着怎样的神情.但直到陛下已经远行不见.我站在这当地里也仍然心有余悸.又沒忍住隔过帘子看了蓉妃一眼.这一眼过去.却突然变得让我有些看不明白.
  蓉妃此时此刻依旧是沉静且从容的.又加之淡泊、清朗的犹如西子湖心那一簇娇艳又雅致的菡萏芙蓉花.但雪眸中点染起的那怀神色.让人只觉万绪沉淀.然而无从去揣磨.
  突然直觉告诉我.蓉妃与皇上之间该是有着什么陈年故事……但这蛛丝马迹委实难以串连成清晰规整的篇幅.这一切又都太过于深沉如水.叫我委实看不清楚
  我只知蓉妃素日喜静而非闹.深居浅出是她一贯傍身不离的奉行与处世.但这一次却又发现.越是这样素日瞧着清冷寡淡、喜怒情态不会轻易被调动起來流转于面的女子.其实内里往往如火.
  这位蓉妃娘娘行起事來亦是风火.连隔日都不曾.只算计着陛下就要下朝之时.便踩准了这个时辰.带着我就这么直抵抵着赶去了箜玉宫庆芳苑里.那芷才人语莺处.
  进苑之后不及通报便这么一路进去.才步至小院便与一道明黄色煞是抢眼的身影打了个直面.皇上也在.
  皇上必然在.
  经了昨夜里那又遇“狐仙”一事.显然有意无意传达出了一个很是昭著的道理.就是那夜半吟曲儿之人、那与皇上幕幕温存次次交集的人.根本就不是芷才人语莺.
  那么依着皇上的性子.是必然也要來语莺这里向她求证的.这位气血方刚的帝王心里一旦搁进了什么事儿.亦是个不能存放太久、恨不得当下便弄清楚的样子.这点与我十分共通.
  而这性子.蓉妃了如指掌.
  我不知道皇上对蓉妃这个女人究竟有几分的了解.但是蓉妃对于皇上的秉性、举动、习惯等却摸得通透非常.是啊.若想在老虎嘴里拔牙.首先便要做到与老虎的知己知彼.有些时候.蓉妃与皇上之间这份熟悉.看的连我都妒忌.
  “呦.真是巧.陛下也在呢.”蓉妃含笑启口.在向皇上行礼之后又扫了眼芷才人.亦是含笑温温又补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芷妹妹恢复的不错.”
  才出口便见语莺面上一僵.
  这是在给芷才人难堪.提点她曾被蓉妃杖责一事……
  “行了.”同时见陛下扫了眼语莺与蓉妃.面上隐变.好似有些不悦.“既然來了.就落座吧.”对蓉妃如此吩咐.
  蓉妃便沒多说什么.择了一临着假山小景方位的位子坐了.
  而我一路都有意无意的把头埋的低低的.生怕自个这面貌在皇上心里留了什么映象.那对我日后行起事來就很是束缚了.
  这一遭原本因了顾虑而不愿來.但蓉妃说一定要我跟着.只有眼见.方可知道芷才人对“狐仙”一事了解多少、又欠缺多少.方可助日后成事.
  我也委实是多心了.皇上的注意力.好似也并沒有往我身上多放一二.
  这时听得蓉妃声波流转:“芷才人.”平淡无害的含笑喟了语莺一句.“这么个美人胚子.也难怪皇上喜欢的紧.本宫还记得才人你那歌喉委实清妙.不知今儿可否献曲一首要我们再开开眼.”字句间充斥着平和温婉.并不逼仄.
  语莺对于蓉妃此番來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听了蓉妃这么一句.那面上也是一嫣然:“娘娘实在谬赞.妾身在不曾侍奉陛下之前.本就是礼乐祠一名乐女.”于此目含温波扫了眼皇上.“既然娘娘想听曲子.妾身便献丑了.”于此已然起了身子.侧目对宫娥打了个吩咐的眼神.要他们铺陈好丝竹班子.
  我偷眼去瞧皇上.他一张面目覆盖寒波.喜怒隐然不变.我心微起涟漪.
  “慢着.”蓉妃的一个打断重牵走了我的目光.见她如故含笑温温.“芷才人不消表演其它.就那日那一晚在本宫苑里隔着帘子唱出的那一首曲子.本宫就很喜欢.你只管唱那个就好.”
  这一痕并不锋利逼仄的字句稳一吐口.我心一跃.皇上亦在这当口“唰”地回目一顾蓉妃.而与此同时.语莺面色骤变.
  这一瞬终于明白.蓉妃这箜玉庆芳一行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为得是就此在皇上面前借势再推一把力.彻底揭穿这顶替了我身担那“狐仙”之名的芷才人语莺的虚假身份.
  而皇上此行本也就是为了向语莺求证.眼下蓉妃如此.倒是贴他心的紧.他自然不会阻止.这也是蓉妃的好手段.达到自己目的的同时.也多多少少会令皇上对她起了欣慰之感.
  那日我隔着帘子唱了什么、又是怎样的声波调门、临走又为皇上留下了怎样的旧物.这不在场的语莺又是如何能知道.她必然是唱不出的.这么一來.她这么出“狐假‘狐’威”的把戏便必定拆穿无疑.且同时这欺君之罪也会跟着坐实沒跑.
  一时氛围骤然沉寂.心思忖度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不约而同的转落在了芷才人身上.
  “这……”语莺顿然便显得十分慌乱.那娇娇的花靥与盈盈的眉目起了层层涟漪.旋即抿唇遮掩样一笑.“呀.且瞧着.时隔太久.妾身记不清了.”
  “无妨.”一个朗声扬起.是皇上.
  我也顾不得避讳.下意识去瞧陛下.
  见他面目依旧不见大变.只启口如是稳稳的缓而开言:“朕记得呢.告知你词便是.”态度显得莫测起來.
  因距离蓉妃迫近.我隐约听到她勾唇浅浅起了一哂.见她并着面目也全然都是不屑.
  我抿唇凝神.任心若擂鼓.默然静看就是.
  这一空档里.皇上已然闲闲然启口:“回头下望尘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他一顿.落在语莺面上的目光愈发沉淀深意.“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于此慢停.眉目浅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