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话 不期骤变又惊生
簇锦是陪着倾烟同去了.小桂子并着小福子去看后院几处小厢房的修缮情况.便只留我在倾烟的正殿里边儿径自忙碌.伴有小宫娥进來添香等.我委实乐得这清闲.
又过一会子.我只觉手腕经久握笔有些酸胀.下意识掷笔于案、活动了下腕子便欲再度掷笔时.忽见进深处那打散了的一道湘帘流苏被天风带起來.即而就有一道纤细身影掀了帘子笑吟吟进來.
來人着一件广袖浅粉色小抹胸裙、外罩绮罗厚实小夹层及地袄.发挽了微小元宝髻.髻间以暖橘色绢花小牛骨簪固定.一张面目似是素面朝天、又似是扑了薄薄一层蔷薇花脂粉.一掀帘子的同时那双目向我瞧了一瞧.声息未发、徐笑先见.正是蓉妃身边的大宫女浅执.
我甫地一愣怔.握笔的指关节微微发僵.
与蓉妃之间的走动早已少之又少、甚至沒有.那么与蓉妃身边儿这心腹女官浅执的交集则更是沒有什么必要.如此.我很费解她这会子过來.是要有什么事情不曾.
“姑娘.”一愣之后忽又回神.我忙起身向她走过去把她往室内迎.又顺势命了小宫娥去上茶待客.
浅执向我含笑颔首.后也沒客气的一路进來.在我的礼让下择了个座与我面对面坐了.
我接过宫女递來的茶.为对面浅执满了一盏.即而又为自己满了一盏:“姑娘是來寻我家主子的.”执盏于唇兮缓缓儿吹散了面上的茶沫.边猜度着徐徐又言.“湘嫔娘娘去皇后娘娘的长乐宫了.现下不在.一会子应该就回來了.”
却见浅执莞尔一笑.眸子里是少见到的鲜明活泼:“我家蓉妃娘娘是与湘嫔主子一道去的.我岂不知她不在.”于此对上我薄惊的目光.她微侧首.“我呀.是來找你的.”
“找我.”我忽而更为不能解意.
浅执端起茶盏小抿一口.旋即颔首微微:“怎么.几次交集下來.我们也算是朋友吧.难不成我便不能來看看你.”于此浅笑.
我寻思着浅执这话窥探其意.感情她的意思是说.她这一遭过來原不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儿.而是专程來与我这个“朋友”走动走动.
这可叫我一时无措了起來.
是.前阵子我因与蓉妃之间那层默契.委实是与这位浅执姑娘交集频繁过一阵子.但是……我们真的可以算是朋友么.论道起來我与她的每一次交集.为得无非都是些必要的利益驱驰.除此之外又何曾有过其它.
不过念头又转.我心道这后宫里头所谓朋友.原不过就是利益的驱驰从而结成的共盟.除此之外又何曾能再有其它.这么说來.我与浅执似乎委实该是朋友的.
况且多一个善结识、便多了一条脉络.人多好走路.既然浅执乐得私下与我相交.那我自然也觉甚好.
“能.怎么不能.”念及此.又对她盈盈一笑.抬手轻轻扑了下左腮帮.“瞧见我这迟钝的.一看到姑娘便给蒙了心智忘了所以然了.你可别见怪呢.”
浅执见我回她.便放了手里的茶盏展颜回我:“原是我这么久了才來与姑娘走动.若说起什么见怪.也得是我请妙姝姑娘你莫要同我见怪才是好呢.”语息徐柔.与以往时常见的与蓉妃一辙的谨慎内敛很不相同.
有道是“不打笑脸人”.果然人一和煦了脾气放柔了姿容.便会生就出一种如沐春风的欢喜感.我被这端和明朗的神容作弄的心弦舒展.亦展颜微摇首:“姑娘难得來一遭.我们两个却还在这儿执着这个.便也委实无趣的很.”
“可不是.”浅执启口附和我.边转目很是随意的往四下里瞧了一圈.重开言徐问.“方才我进來的时候.便见姑娘正落座于案抄摹着什么.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我沒怎么走心:“哦.湘嫔娘娘不日前承蒙蓉妃主子的抬爱推举.接了协理皇后、蓉妃一并打理选秀之事.这不.我便帮着她将各个符合条件的女子一干细节处.往玉牌上抄录好了好给皇后娘娘送过去.”于此心思又动.心道浅执这遭过來又巴巴的提出这茬子事儿.为得是不是要我们记清楚这个人情是蓉妃送的.她这锦銮宫慕虞苑一行.如此看來的话.又是不是得了蓉妃的示意.
但我瞧着又好似不大像.因为就在这一默的间隙里.浅执家常般的又道一句:“想必湘嫔娘娘很是器重姑娘.这些个事儿都交由姑娘打发.”倒沒有继续顺着提出蓉妃好意、蓉妃恩泽等等一干原可以深刻下去的话題.
我只好把心思收住.向她颦眉一笑:“咳.还不是皇后娘娘那边儿催得紧.湘嫔主子现下里不在.我便能帮则尽所能的帮着些了.”
浅执颔首:“却是这个理儿.看來我也应向姑娘你学学.素日里多为我家娘娘分担一二.”是简单一句随心话.
我起了玩味的一个莞尔:“姑娘可是蓉妃娘娘的左右手.素日自然最是贴心.也合该是我向姑娘多学学才对.”
浅执自然摇首谦和.复又转了话锋瞧我一瞧:“姑娘妙手.能否叫我瞧瞧你抄录好的玉牌子.”
既然是无事闲走动.寻的话头自然都是些有的沒的无趣事儿.我自然而然的并着她起了身子:“怎么不可以.”边引了浅执一下.与她踱步至小几前.“哝.左边儿这些是我新抄录了好的.右边儿的是我们家娘娘原先抄录的.”依次对她示意.
浅执会意.抬指从我手中接过一枚递去的玉牌.见她展在掌心里细细的看.一双柳眉缓缓而展、颔首微微:“姑娘的字迹也委实娟秀.倒是十分贴合了这人儿的曼妙.”
溢美之词昭著于耳.我沒做真.摇首谦然:“哪里.只是那会子初进宫时.跟着管事儿嬷嬷学过一些.此时倒是给派上了用场.”
我九岁入宫.那个时候爹娘也只教我学写过几个简单的字.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但我这个人最是闲不住、又或者说最是不能容许自己内里空空毫无一物.那样的空虚感总使我惶然生怖.也会在潜移默化间更为深浓的加重我那种从來就沒有消退、沒有真正减淡过的朝不保夕感……于是这须臾十几载的光阴里.我但有机会便不断学习.这样的学习层面并沒有一个受限.基本是能学什么就学什么.
譬如我略通的舞蹈、我的歌喉、我这一手好字并着对于诗词歌赋的略懂……再者又加之那些处世立身之练达态度.哪一点不是在这幽幽深宫里边儿磨洗出來的.
不止是我.倾烟亦如是.且也不得不承认的是.跟着倾烟一同侍主、时今这一路走來.她也在潜移默化间给了我不浅的影响.我那善于吸纳的学习态度.多多少少也有被她潜移默化间激励的成份在里边儿.
同理.我不知道浅执她会不会这些个识文断句、字句摘录的东西.但若做一个立身后宫、身处高位而能十几载混迹之久的宫娥.则必然得通晓些东西.不然早已会在那不动声色的重重阴霾里被吞噬、被泯灭.
“唉.”浅执摇首微叹.“你却比我不知强过了多少倍去.”又转眸款款儿扫了眼玉牌.“哝.只就这么一手清秀的字迹.便是叫我望尘莫及的很了.”语气真意浅显.
我摇首才欲继续谦谦然的回绝一二.谁曾想这个时候忽见浅执脚下步子不知怎么的被绊了一下.一个不稳、险要跌倒.
我下意识一惊蛰.忙不迭抬手去扶她……但接踵而至的惊惶使我顿生忧怖.甚至还不曾全然反应过來.浅执手里擒着的那枚玉牌便在这一惊一诧里铮地向前脱离、紧接着“啪”地一声已于地面跌成了两半.
这如斯的惊变使得我花容一阵大变.也无瑕顾及浅执.一定后.忙不迭疾步跑过去蹲下身子将那断裂的玉牌捡拾起來.
明显的缺痕遍布玉身.即便这已成了两截的玉牌可以粘连.也不再是先前那般规整的模样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身后浅执急慌慌的追过來.目触玉牌的瞬息.音声软糯着下來.
我这一时脑海里神智很是混乱.只觉耳廓一阵阵轰鸣、并着双目一阵阵发黑.已然无瑕梳理这一切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儿.
抄录各个女子名目的玉牌都是数量匹配好了依次分发下來的.待日后选秀时若是有被留用的.这玉牌便是秀女暂且的绿头牌.这个时候这一枚已经断裂.我却又要到哪里去再寻一枚新的过來填补上.且我们湘嫔好容易的得了这么个机会.出了如此小差池.皇后那边儿又该怎么看她、做想她.庄妃并着蓉妃呢.
我不止是脑海极乱.便连着这个心这通感念都是极其乱极其乱的.我不能明白浅执方才那一下子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这也不重要了.横竖她这一遭真可谓坐定了是我的灾星.重要的是现下我应该怎么办、又要如何绞尽脑汁來举措与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