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话 为谁辛苦为谁忙

  也不知这个无关其它、只因安慰只供依靠的拥抱持续了多久.大抵是很久又或许是沒有.直到周围合风招摇的柳木枯枝、萧萧林圃那跟随风雨势头磨打出的萧音渐趋微小.这雨势也跟着渐小.我方觉心口似乎变得已不那么疼痛.但被疼痛侵蚀过的心房此刻被泫然抽空.便反又生了闷闷的发涨.终归是很不好受.但比方才要好受.
  “国舅爷.”狂骤的心跳亦跟着渐止如净水.我慢慢把身子离开了霍清漪温热并带着些许迷恋气息的怀心.但双手还堪堪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忘了放下來.“谢谢你.”努力抿唇扯出一个笑颜.低低微微又道.这语息仍然微有哽咽.
  霍清漪摇摇头.眉目聚拢成褐色的山峰.神色积蓄了几多的复杂.想说什么.又似乎到底不知道该如何说.便终归一语也未发.
  即便这忽來的狂雨此时已有了渐停的势头.但他一身分明洁净而不染尘杂的青袍已被雨水浸的湿透.且胸脯、双肩、胳膊等等多处都还挂着泥泞碎尘.这是由我衣服上蹭上去的.除了那一头绾的仍旧规整、未怎么大散的头发之外.此时的国舅爷亦是如我一辙的狼狈的.
  这让我很是觉得心中抱愧.才启口欲要扬声再言一二.整个人却铮地就重又定了住……
  仍有些模糊的目光隔过他.向他身后直直看过去.细雨斜风间入目的是一柄紫竹骨绘就锦鲤鱼的开阔大伞.伞下立着的两道宫妆儒裙、神容微愕的人影.是湘嫔携着簇锦.
  这一照面來的突兀且不及防备.衣着齐整、妆容精致的两个人立在阡陌宫道中一段枯柳伞盖之下.此刻二人正距离我们极近.簇锦为倾烟撑着伞.身旁足下还有一把墨色绘白鹤的轻伞斜斜倒进泥洼里.该是霍清漪方才当不当正不正惊见我跌倒于地时.奔过來扶我时弃了的那一把.
  这二人的目光此刻齐刷刷落在我和霍清漪的身上.含着惊也带着诧.一时还沒來得及浮起些惶恐.而清漪因正面对着我、加之他所有的注意力此刻该都在我身上.故不曾感知到背后有两道微妙的目光正于我们之间不断流转.
  心知我与他这如许的姿态是有些暧昧.这于后宫从來都该是极不合时宜.可我已然顾不得什么不合时宜什么尴尬.停滞须臾、缓神敛息后猛一把推开了霍清漪.我也顾不得再去理会这位国舅爷.趁他一惊的当口已几步冲他身后那两个分明熟悉、此时撞见又只觉心酸的两个人跑过去.一把牵住簇锦的腕子小声吐口的急急:“怎么回事儿.”但心口百味、乱绪如焚.出口的话却只有这样一句.
  怎么回事儿.这话什么意思兴许别人不懂.但簇锦是决计知道的.
  “妙儿.你……”方才间隔有一段距离、又加之思绪沒及转过个圈儿.簇锦并不曾把我瞧个真切.此刻与她面对面又兼之这么副急急模样.她方惊觉我怎么会把自个作弄出了这一身的狼狈、形容的萎顿与神色的意难平.
  我哪有心思向她多说.且此时此刻的我又如何愿意被旁人再去碰那新鲜的一道伤口.自是原地一跺脚的急急打断她.
  她便了然了我的心急心焦.侧首抬目.向我身后看了一眼.我顺那目光下意识看去.身后的霍清漪见我二人如此.心里也就有了些明白.见他复对倾烟颔了颔首之后.又扫我一眼.即而转身抬步便一路避开.
  心口一股异样之感浅然流动.但在我之前.倾烟忽地唤住了他:“国舅爷.落着雨呢.且撑把伞走吧.”说话时便向簇锦使了眼色.要簇锦将手中的伞递给霍清漪.
  “不用了.”簇锦刚要抬步.清漪已抬手打断.复看了眼天空又随心道.“这雨已经小了.委实不需要打伞.娘娘身子柔弱.还是避着些好.”
  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明朗和煦有若三月里的晨阳.即便是在这阴霾的暗雨天气、尴尬格局间.他也如故的潇洒恣意、來去自如.想必那些高洁雅士当街金钗沽酒的一份洒脱.放在国舅爷身上是极合适的.
  他也沒有多停留.于此一笑后.重将双手负于身后.转身一路阔步闲然、穿林入竹行步翩翩.
  这一时雨声又起.成阵枯枝并着竹叶“簌簌”交织出的萧音于耳廓洞穿.我心思于平静里变得湍急、又由湍急里起一茫然的悸动.仿佛身体里、血脉里有某种神秘莫测的仪式在缓缓的催动……但我不能辨识这是一场怎样的祭祀、一种如何的情绪.
  倾烟沒有再坚持.只向清漪缓缓又颔首行了个过场礼仪.待那抹天青身影渐隐于竹林、宫陌深处又深处、与常青竹打下的一团团清碧光影交叠溶杂.行将涣散最后一圈光影脉络时.方重转目蹙眉低声急急的问我一句:“妙姝.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这是怎么了.”
  簇锦亦神智一牵重又喟我:“妙儿……”
  “够了.”我终于爆发.
  眼前这二人浑不知个中状况.又端得能够贴心的明白我究竟遇到了怎样的羞辱、得到了怎样的报应.我不愿听到她们这样哪怕是出乎好意的乱关心.甚至我都不愿看见她们.但我至少得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何稳稳妥妥的说好了的湘嫔到了头却变成了那花魁语莺.
  相比起倾烟的茫然不识.我因与簇锦事先有过交代.她略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事情:“妙儿.我们好像被什么人给蒙骗了.”簇锦敛眉沉淀了声息.
  我心微慑……
  簇锦告诉我说.她一早按着我的交代为倾烟梳洗着装不敢怠慢.后又扯了个谎蒙骗倾烟说是蓉妃娘娘找她往茗香苑小聚.只等那边儿來了人便是蓉妃娘娘得空、便就过去.
  倾烟自然沒生疑心.也就信了.簇锦便只暗暗等着我打发小桂子回來.
  但就这么左等右等.就是怎么都等不到小桂子.就当簇锦心急如焚、只怕会不会我那边儿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终于见小桂子风火火的疾跑进來.
  她慌得迎上去问得不迭.
  可小桂子却道是路上遇到了一个宫人.那宫人只道着湘嫔娘娘在御花园里.他虽心有疑惑.但还是往了御花园找寻.谁知是被人给诓了.根本就沒寻到人.如是才恍觉自个别是中了什么调虎离山的计.才又急惶惶的跑回了慕虞苑.这便耽搁了若许的时间……
  我陡然明白了全部.急抓着簇锦的手腕问得声息咄咄:“什么宫人.那宫人是不是礼乐祠的乐女语莺.”似问又叹.
  簇锦该是被我抓的手腕儿生疼.但情势水火间她如是什么也已顾不得:“是.”眉目颦蹙.“就是你带进來的那一个.”
  寒风森然入骨.已抵不上我心口一脉微微的气韵暗动……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么.
  想必语莺在半路截住小桂子后诓他去御花园寻倾烟.便是在这个时候.她只身悄然赶往了漱庆宫、混入到茗香苑.替了倾烟现身与皇上一遭邂逅的.
  心海的波涛因为一浪浪压得太逼仄.已致我辩驳不出震撼亦或疼痛.但如此后觉的又一念头翻涌层叠:我这一场忙碌、牵带着蓉妃一场精心的铺垫与策划.至此可谓真真切切的再一次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这些人统统的全部都是为人作嫁.被那区区一个妓.女给骗了.
  可这一切的一切诚然只怨一个人.便是我.是我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呵……
  多么可笑.这该是多么可笑的一场笑话、一个活脱似的现世报呐.
  原本一切已经都是极好的开端.一切都比我想像中要顺利许多.在我隐身于树、媚媚献唱时.皇上他都问我唱这一阕《金缕衣》
  是不是要他珍惜眼前人、珍惜这此时吟吟哼曲儿之人了.若是一切都按部就班的稳妥走下來.倾烟会于这个时候稳妥现身.于之皇上势必会有一脉或多或少的慰心感动……但……
  这么多年了.我们等得是什么.当这一刻费心铺垫、苦苦寻觅的契机就此來临.当我以为就此再也不用苦苦等待苦苦操劳时.这个机会这一场局却通通都变成了为人作嫁、转手于人.
  一任我们做得再周密.还是架不住人家对你早上了心.
  我都不知道语莺是如何知晓了我这一通心思的……不过也不见得沒有半点儿前景的预示.这还得追溯起当日我把她从红香阁买下……后又让她教我媚术那个时候了.
  以她处事之深沉、立世之练达.她便早会有所领悟了我是欲行什么勾搭.这宫里的女人研习媚术除了为皇上.还能为什么.
  至此往后.后來宫里突然流传起种种关于狐仙的传说……她自然便上心更重.却一直默默然隐而不发、只留心凝神细细观察.最终一举而获、坐享其成.
  即便我把她调到自以为远离皇上、也沒空起心思的礼乐祠.那又有什么用.一个人如果上心起意.无论她身在哪里.那一个不安分且躁动细腻的心与魂.你永远都是关不住的.
  而我.终究让自己成了自己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