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话 落落而散(2)

  我僵持的心绪又兀地被带起一阵细细的发颤,而他一双黑曜石的眼波正定定的向我身上落下来,那情态因隔着一段距离而不能够看清每一处细节,但还是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是含着些不悦、又沉淀了些思量的。
  我定定神,就这么对他欠身行了个礼,后抬步逶迤的轻轻踏上亭前的小道,步步向他走过去。
  周围是成阵艳粉的木槿、并着飘香染灿的郁郁的桂花,一艳一素、一紧密一疏朗的花卉辅配青碧的花墙相互交织一处,又兼之公子如玉、天晴如镜,生生让我起一种人在画中游的微妙感觉。
  但这种感觉并没有维系太久,随着我一步步与霍清漪距离拉近,他兀地吐出一句带着冷意的话,而周遭一切温柔静好就此昙然做了涣散!
  他神情微漠、吐口冷冷然:“是你打着我的旗号,去红香阁买花魁的?”只此一句。
  他言的竟是这样直白简浅不做兜转与铺垫,简单却足以令我心魄一慑!
  一时本就没被按住的万念再一次纷扰四起,我兀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即便是心里对他存着深浓的愧疚,但此时还是发乎下意识的双颊一炽、情态一热,脱口更是下意识言了句很是滑稽的话:“大人如何知道的?”
  这话才一出口我就知道是着实好笑了!但我已经没法再揪着话尾巴把它拽回来!
  果然霍清漪微凛的面目兀地起了个薄笑,只是这笑容不再如往昔那样温暖,而是清寡且玩味的。他错开投向我的目光,左手负于了身后,且笑且叹着轻幽幽道:“你是太高估你封口的能力,还是太低估我霍国舅的名望?”临了时猛一转目,面上虽是笑着,但这笑容看的人只觉冷到了心坎儿里!
  “……”我仍是下意识的张口,但最终也只能是万语俱默。
  错了就是错了,我作践了他的善心、辱没了他的为人这些也都是事实,饶是我妙姝再怎么能说会道、生就的如簧巧舌,此时此刻面对着素来高洁的这一抹铮铮然傲骨青袍,还是只能心甘情愿成为一个不能言语的哑巴!
  身畔起了一阵迂回连绵的风,这天风“簌簌然”撩拨过一处处交叠起来的花圃小景时,便有各色不一的花瓣被零零散散的带起来。一时间衣袂若举、花瓣沾襟,这般唯美瑰丽且幽芬袭人的似幻的情境之下,那些尴尬便被渐次扯的绵长而不间断。
  一时陷入沉寂,只余风声一缕缕潜入耳膜,气氛如斯诡异而忐忑,这感觉叫我一个劲儿的只想寻个地缝儿就此一跃身的钻进去了事!
  但这场无谓的尴尬并没有维系太久,许也是觉的没什么趣味,霍清漪看都没有再向我这边管顾一眼,我无意间抬眉扬目时便只见他极潇洒干练的一转身,撂下句声音不高、但失落与微愠昭著其中的自嘲又似微怨的话:“我给你玉佩却是让你做这个的!”后便一个拂袖,自凉亭另一处走下去,头也不回的向那如是落红成阵的花径小道一路走了。
  这一刻我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曾经亲密无间的东西倏然一下的,就从血脉、就从骨髓里抽丝剥茧的透体而去、即而一点一点分崩离析的哀伤感!
  这感觉淡淡涩涩的,欲哭却无泪,欲言却又止,才最折磨人!
  霍清漪既然知道我大胆的私自出宫行了那一干不耻的事,就也必然明白了我买来那青楼烟花巷的女子是要行什么样的勾当。那么在他心里,又是怎么想我妙姝这个人的呢?
  委实奇怪,我做什么事儿、说什么话,一向都是自个不违心就是了,还从不曾这样简单的就去顾念起旁人会如何想、会如何看。而这一次,我却是这样在乎霍国舅他会如何想我、如何看待我……忎不闷杀个人的!
  难不成我这心肠居然是越来越软,再这么照着势头发展下去没准儿也还能修成个现世里的菩萨了?
  有道是这人挪活、树挪死;可俗话又有滚石不生苔、转业不生财之说!那么我如此急于求成的行事,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呢!
  我也觉无趣又尴尬的很,伴着无端的失落感,亦这么转身颇有些哀哀戚戚的向回挪步子。脑海里开始不由的次第浮现起倾烟对这花魁一事所持有的抵触与漠然,及霍清漪那张不常见的覆了冰霜的凛凛的脸,以及簇锦那一声莫衷一是的深深叹息……倏然就变得很是茫然,不由开始质疑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是我一个人在一厢情愿的执拗的相信着什么、并自顾自异想天开的努力着什么呢!
  但念头又一转,我方觉的无论是活泛的盲动、还是原地镇守的时机以待,都不是一个完全的对与完全的错;只有将这两者微妙的结合起来,做好筹谋、静待时机,方能一击制胜……那么我的想法,我的筹谋与我的急迫,归根结底当也不能算是做错了什么吧!
  当然,这得抛开内心的愧疚与行事的出格不提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