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话 落落而散(1)

  一整晚我都不曾安眠,似这般的失眠仿佛已经历经了许多次,近来那情那念那万顷的杂绪、还有一些关乎对于错情与理的纠葛,更是在我心中辗转百结,如野草一般妖娆疯长!
  这使我不断的感到一种惶恐,一种无措,甚至是心虚、是愈发弥深的忧怖……我不知道我是在踏上一条什么样的路,但我知道这条路必然是凶险万千、荆棘丛生,而且……再也容不得我回头了!
  次日晨时将至时,昏沉了一整晚的这人儿却又兀地就濡染了如织的困倦,恼不得就如此不知不觉间堪堪睡去。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肩头有一个柔柔的力道在不住的轻轻推搡。
  我正睡意朦胧,也没去多理会,抬手“啪”地打掉了扶在肩头的手。须臾静好之后,簇锦略带焦急的声音就跟着传了过来:“妙儿,你怎得这样嗜睡?昨晚可是做什么勾当去了么!快醒醒!”
  这句“昨晚可是做什么勾当”的话甫地一漫溯入耳,即便我尚且沉沦在睡梦中,整个人还是“腾”地一下就被刺激的甫就清醒过来!
  即便知道这是簇锦无心的一句调侃,但谁叫我自个心虚的很呢!这一惊蛰之后,慌得就把心绪稳稳,尔后一“骨碌”把身子坐了起来,转首十分没好气儿的带着情绪一瞥簇锦:“我难得偷个半日闲暇好好儿睡一会子,这你都要来叨扰我?”声波没控制的有些大了,出口才意识到,又急忙敛住。
  不过簇锦倒是习惯了我这一惊一乍的火燥劲儿,微默一默:“怎的就这么大的脾气,一见着我就朝我吼?”她白我一眼,把目光错落开,又软下调子吁出口气,“得了,我也懒得同你计较,哝……”复把眸波向着进深过道处点点,“苑里来了个杂使太监,说是有事儿要找你。”
  我一听这话儿,心头那本来坦缓的情绪恼不得就起了些玩味:“又是什么事儿非来找我?”半寻思着也就下了榻,“你莫就不是慕虞苑的执事女官了?倒罕见的很!”边取了外衣往身上罩好。
  身后簇锦也跟着我一并起了身子向外走,且行且就口回我:“我知你是个静动随心惯了的,也不愿巴巴的非得累着你。但人家口口声声寻的就是你,又叫我怎的是好?”
  她说了什么、说了多少,此刻我都只顾着向外走了,并没有听进去。一挑帘子并着簇锦出偏殿来到正苑后,果见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太监正垂首立在那里,只是观面貌却不是我所熟识的,不过依稀又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大体映象终归是不算有。
  “小公公。”我这正审视的空荡,簇锦已经盈盈款步的走过去几步,复把身子让让,神光向我这边儿一飘转,“哝,可是稀罕的很!这就是你非得要寻的妙姝姑娘了。”声波带了凑趣。
  我应声走过去,一时也懒得同簇锦俏舌一二,只持了眸波夹几分微冷的往那小太监身上一定:“你是哪处的公公,巴巴来慕虞寻我又是做甚?”这宫里头登门寻人的倒是不少,但所为的无外乎就是一个代主子传话、替主子拉关系亦或断人脉。这就难怪我对这小太监很不冷不热!我只怕他是受了皇后、亦或那蛇蝎美人儿庄妃的命,而来慕虞苑寻我们这一干人的麻烦。
  可是当他下面这句话甫一出口后,那是远比听到皇后、亦或任何一位后妃的名号还要让我抖三抖的事儿!
  只见他神色如常,忽地颔首作了个揖道:“妙姝姐姐,国舅爷让咱家来给姐姐您带个话,叫您现在去御花园里同他见一面。”
  ……我头脑登地就是一阵轰鸣!
  国舅爷,霍清漪……不得不承认,自我借着他的名头出宫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开始在心下里深深的抵触起了这个名字,因为我觉得自个对不起他!所以我怕见到他、怕与他之间即便只是稍稍的一些触及!故此可想而知我这一刻有多么的身心凌乱、头脑倏悠放空又倏悠塞满了!
  恼人的是簇锦这还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呢!这传话的小太监这个话传的也委实的不专业,他也太拿簇锦不当外人了,便不知道传这等听来有些违和的话时,理应先将簇锦避开么!
  不过我以余光悄悄去瞧了瞧簇锦,见她一张面目倒是没怎么多惊诧,在闻了原不是什么大事儿后,也就转身往院里重又步入,径自去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的心性到底不如我复杂,又或者是因我本就心虚故而才会生出这诸多其实没必要的担忧吧!
  我见势如此,也就跟着把心放放,复对那带话的小太监道了声谢,也不敢再耽搁,一路顺着阡陌柳荫择了近路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仲夏的天气自然是燥热难耐的,但我这一路上都在不停的翻转着心绪思量着霍大人他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儿,因太专注也就忽略了肌体的燥热感。但整个人则委实是迟钝的很了!
  就这么木木昏昏的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心底下那通明白才昙然的往回一落!我甫惊觉,终于是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忽地约莫着行了这若许的路,差不多也该到了御花园。
  就着念头一闪,猛地抬头,果然见自己正行在一道花墙掩映下的小道接亭处,而这条道便是御花园前那条铺陈着多色鹅卵石、并着红泥掺花椒的纤细小道……而那小亭正中心立着的人,自然是将我好好儿便邀约至此的国舅爷霍清漪!
  我心一震,混沌头脑也在这目光触及的片刻而跟着一恍惚!
  霍清漪仍然是着了素来常见的宽疏的儒袍,天青的颜色,领口袖角绣绘金丝并银双色的丝线。他身子依旧挺拔似玉树,秀丽却不失坚毅的面孔并着拂了一身还满的风情,在金波流灿的阳光下蒸腾起绰约的气韵。这般诗情画意的水墨般自然且清奇的男子,你似乎永远都不能够透过表象看穿他内里之下掩藏着的是一怀如何的本质,一眼过去,只能是沐着风隔着雾的徒徒惹得一通风月绮思。这绮思却又因了他通身的气场所带出的微仄,而又使你只能就此收住敛住、不忍也不能够去亵渎。哪怕只是一动心、一起念间这些微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