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话 蓉妃显意(2)

  彼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小宫娥进来默默燃点起一盏盏暖橘色的宫烛,这成阵烛盏便自内室进深一直并连到小门墙隅,排列似如长蛇、清影恰若腾雾,明明灭灭的光斑将倾烟这有些散漫的温柔情态剪影出几许招摇,倒不凌厉。
  “娘娘。”我盈然一笑,边把身子让了一让显出浅执,“这是漱庆宫蓉妃娘娘身边的姐姐,来奉了蓉主子的命,给娘娘您送糕点的。”
  浅执应声又把身子欠了一欠。
  倾烟了然的对我点点头,我便上前去搀扶着她站起身子走向浅执。她眉目间温婉和煦如故不减,瞧了浅执一圈:“好生俊俏的丫头,倒是有心了。”边转目示意身边的小宫女去取碎银子打赏。
  她这句“有心”言的委实深意,也不知是在说浅执一路送糕点过来的有心,还是在说蓉妃娘娘的记挂委实有心……横竖这字句是看不得表面的。而背后或隐或显那些深意,在明白人那里其实也都不是深意。
  浅执谢了倾烟的赏,又听倾烟命取过食盒,便又谦然将食盒递给了我。
  我贴己的打开盖子,才堪堪露了个缝隙,便有满满的关不住的荷花清香味徐徐溢出来。只觉是不缓不急的,可诚然却是只在顷刻这香味就遮迷了整个内室。
  取出翡翠碟子呈给倾烟,抬眸时见一段段通体莹白、切成四角椭菱形、其上平撒椰蓉又于中间点了桃红的荷花糕跃然于目。观这形态玲珑可喜,莹白的糕段子因是取材糯米的缘故而在灯下似泛透明。其形态并不繁复,却也正是这样一种简约的样貌、配上那遮不住的香气,才使这糕点脱去艳俗、显出离尘气息。
  倾烟抬手自我捧去的翠玉碟里取了一枚,凑于唇边咬了一口,须臾后又起了一微笑:“这是荷花糕?”略顿,“揉碎的新鲜花瓣与花汁、花蜜混杂一处,真真是甜糯适度、清香怡人。”
  “正是呢。”浅执嫣然回声,又以目光点点食盒里另一个水晶碟子,“这一碟糕点虽形状、色泽与方才那碟看来无二,其实口味不同。”
  “是何口味?”我转目瞥了一眼,边抬手取出这水晶碟子,边就口问了句。
  浅执便道:“是以干莲子研磨成细粉,后加入其中的。”
  她且说我就且看着,在宫灯映照下果然见这水晶碟子里放着的糕点与方才那碟不相同,是双层的,中间那层夹杂着微褐色的馅料。
  倾烟没有驳了这等好意,又取了这里的一枚荷花糕细细品尝,须臾颔首道:“芬芳软糯依旧,却比方才那个多了些踏实感。但都是一样的美味。”她侧眸看定浅执,温声柔柔道,“这荷花本就是一清雅之物,却也明艳清雅自身兼得,其明皎若太阳升朝霞、其媚灼若晶玉出渌波。它可开花、可结莲子,有五谷之实而不占五谷之名,集百花之长而去除其短。也怪不得这荷花糕这般得心。”须臾一转,“代本嫔谢过蓉妃娘娘。”她于此一颔首。
  倾烟这话言的委实是够明白了!她看似是在夸赞荷花如何不凡如何高洁又柔媚明丽,其实分明是在暗指蓉妃娘娘、溢美蓉妃娘娘!
  蓉妃之“蓉”,便是“芙蓉”。“芙蓉”,不也正是荷花么!
  同理的,蓉妃要自己的贴身宫娥来锦銮宫送荷花糕,独独又是这“荷花”二字,意味不也是明白?再加之白日里长乐宫前皇后与庄妃的刁难、蓉妃关键时刻的帮助解围,那意图又怎不是明显的很了?
  立足深宫,免不得拉帮结派建立共盟。蓉妃与皇后、庄妃素来不合,而湘嫔更是被这二人所深深排挤与打压的。那么蓉妃与湘嫔之间走到一处也是迟早的事儿!
  再瞧瞧时今已是弘德三年了。当今皇上不曾似前一朝皇帝那样耽搁一两年的为先皇守孝,那么秀女的大选就不会推后,每四年一次,瞧着弘德四年就要来了,到时宫里新进了小主,这风气则必定又会变上几变,也难怪蓉妃要赶在这之前向倾烟表达结盟靠拢之意。不早了,也是该作打算了!
  一圈圈沉水香漫溯于空,如是清雅淡泊的出世之气,倒把方才掺了蜜糖的荷花糕的气息敛住几分去。
  我得了倾烟的命,将浅执送出苑门、差了小宫女送她回了漱庆宫后,又远远望了她渐趋淹没在温吞夜色中的背影一阵,后往回折步时就动了心思……
  掀帘子重又回了内苑,见倾烟似乎正持着极好心情的亲自去剪一段烛蕊。
  我也没拦着,径自把身子立在屏风前凝眸定格向她去:“娘娘。”启口沉声,“我们总得有个靠的。”不多,就此一句。
  我是什么意思、什么心思,倾烟自然明白的很。她没有抬目:“你择个日子,帮本嫔去漱庆宫茗香苑走一遭吧!”这时才甫一抬目,向我瞥来的两道神光分明讳莫如深,她朱唇开合、一字一句,“代我,好好儿谢谢蓉妃娘娘。”
  我心一凛,自然是不消多言,心思自有玲珑处,深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