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太香

  ?“什么?被人包了?”杜荷除了说话二百五之外,还有当马前卒的潜力。听小伙计说唱曲儿最好的姑娘被人包去了,他立刻拍桌子踢板凳“嗖”地一声站起来:“爷不管你们掌柜用什么法子,也要把漂亮姑娘给爷带上来。否则,爷若出手,你这塞外楼怕是开不下去了。”
  浑然天成的嚣张,在长安城经过十多年坚持不懈的浸‘淫’,让杜荷的纨绔作风十足。
  那里敢得罪这种穿着铠甲的爷啊,他们可是从军营里出来的,脱下衣装就是实打实的土匪。小伙计自知惹不起这些主儿,立刻恭敬,道:“几位大人别急,小的立刻下去安排。”
  连忙赶走房间里的八位小娘子,小伙计额头都是冷汗,双‘腿’生风就往楼下柜台跑去。
  塞外楼的生意不错,柜台处矮胖的掌柜正高兴地盘着账本,两撇八字胡修剪的分外‘精’神。
  掌柜姓何,长安人,这片儿地的商人都叫他何胖子。
  战事毁了整个西北经商之路,塞外楼却因祸得福日进斗金。想到这里,何胖子就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没有急着迁走塞外楼。
  “希望这场仗打的久一些,赚的银子多一些。”胖胖子一面做账,一面想入非非。等战事结束,他也可以多在长安买一栋大宅子,最好能通过关系从教坊司里面的搞出两个落难的大户人家的‘女’子做妾,生活就更有滋有味了。
  正当何胖子想象以后美妙的生活时,那个一直被他克扣工钱,任他打骂的小伙计往他这里冲了过来。
  何胖子知道这小伙计有点小机灵,不然他早就把他辞退了。见他慌张跑来,肯定是遇见了棘手的不能解决的事,生意人,在乎求财二字,他立刻放下手里的账本。
  “小猴儿,你跑那么急作甚?”何胖子抬头往楼上看去,上一个月就有一个关外人,在这里喝多了,和另一伙人持械斗殴。
  伙计小猴儿慌忙说道:“掌柜的,楼上来了四位爷,点名要我们店里最漂亮的姑娘陪酒唱曲儿。”
  “青青呢?把她叫上去。”掌柜一听客人要点姑娘陪酒,立刻报出了一个人名。
  “呃,她逛街去了。刚才某还骗了那四位爷,说她被人包了呢。”
  “什么,又去逛?这死丫头,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东家放在眼里?”
  何胖子急得跺了跺脚。他这塞外楼能在几个月的时间生意突然好了几倍,除了大卖长安酒之外,还有小部分的功劳,都要归功在那个叫青青姑娘的身上。
  青青姑娘是个大美人,杨柳一般细软的腰肢,男人看见了都想伸手握一握,那张笑起来的时候总能看见两个浅浅酒窝的脸上,宝石一般明亮的眼睛似会说话一般勾着男人的魂儿,几个月前,在塞外楼吃霸王餐的时候,整栋酒楼的食客都瞪掉了眼珠子,甚至连掌柜何胖子都差点动心放她离开。
  不过,最终,掌柜还是铁下心肠,把这位既有大家千金的秀气,又有山野丫头蛮气的‘女’人,留在了塞外楼中“接客”。不过,青青姑娘也不反对,好像她吃了霸王餐,就该天经地义还账。而且,她也好像是孤身一人,塞外楼正好收留了她共同帮助。
  但另一点不可否认,自从青青姑娘留在塞外楼卖唱之后,这里的生意忽然好了起来。她好像什么曲儿都懂一些,唱功也很细腻,就算再挑剔的客人,到了这里,都会忍不住听青青姑娘唱曲儿,几个月下来,她在塞外楼还博来些名气。
  只是,这‘女’人唱功虽独特,却有个不属于‘女’子该有的恶习,就是特喜欢吃,而且还是那种馋嘴类型的‘女’人。有事儿没事儿,总喜欢去凉州城里买东西,两只手都拿满了吃的,要吃饱了才会回来。她对吃的很珍惜,也很看重,只要掌柜答应给她做好吃的,哪怕让她没日没夜的唱曲儿都可以。
  “哎,只有派人去把她找回来了。”
  请来了一位财神,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何胖子也不管他的头牌歌姬去了那里,现在客人指名要点她,就算是拉也要把她拉回来。
  想到那个天天只知道吃的青青姑娘,小猴儿无奈地叹口气,道:“掌柜啊,楼上那几位爷可都不是好惹的主儿。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从军队里出来的。要是迟了片刻,小的怕会生出事端。”
  何胖子一下子慌‘乱’了,一个爆栗拍在小猴儿脑袋上,口水四溅骂道:“你个兔崽子,怎么不早说?快,快把店里珍藏的美酒取出来,掌柜我亲自上去道歉。”
  机灵的小猴儿,正要转身去取酒。却不料,在这塞外楼整个一楼中,那些还在吃酒的人,突然间就发出一阵吵闹的喧哗。
  喧哗声响了许久,食客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望向了塞外楼‘门’前,那里有一‘女’子,身穿白裙悄然独立,恰如一株幽谷兰‘花’。
  她的打扮是极其普通的,堕马髻上斜‘插’一枝翠青‘色’的钗子,耳碧上挂着两粒细小的珍珠耳坠,肤‘色’天然雪兰白,眉‘毛’极细,眼睛煞是漂亮,着广袖月白裙‘胸’前用白丝系成双耳同心结,脚踩一双素雅白布绣鞋,真是要想俏,一身孝,整一个雪里面孕育出来的‘女’子。
  调皮的是她手里正抓着一枝不知从那里摘的野果树,上面挂着零星绯红‘色’的果实,而她那雪白‘玉’手正在摘着那些果实往嘴里送。突然瞧见许多人都在注视着她,她就跟没事儿似地,慢悠悠地吃着果子,闲庭信步地踏进楼来。
  “掌柜的,吃不?今年才结的樱桃,我从一个的小姑娘手里将整枝都买了下来,可甜了。”白衣‘女’子扛着树枝走了进来,看见柜台处哭笑不得的东家,她很热情地从树枝上摘了个果子扔给他,道:“别‘浪’费哟。”
  何掌柜“咳咳”握拳贴在嘴上:“该去陪客人了,再做一月,你就自由了,到时候,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女’子点了点头:“东家,你真是好人。”说完,扬着那张开心的脸,道:“小猴儿,带路吧,今天又是要陪那些人。”
  小猴儿从来不敢正眼看这位青青姑娘,怕被她‘迷’住,道:“是一群军营里来的官爷,指名要叫青青姑娘去唱曲儿,就在三楼雅间,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再把乐器搬上来?”
  青青笑了笑,浅浅的酒窝立刻出现在她脸上。她顺手将手上结满樱桃的树枝放在柜台上,‘玉’手叶间飘过,摘下一片树叶在手里,就往楼上走去,沿路惹来一阵阵高呼的捧场声。
  三楼的雅间中,杜荷已经坐不住了,第一次带兄弟来吃酒,就遇见这种折面子的事儿,以后他还怎么‘混’啊?
  “某出去瞧瞧。”小伙计出去有些时辰还没搞定,杜荷决定亲自出马。他倒想看看是那个王八羔子,敢折他们的面子。
  杜荷起身‘欲’走,雅间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从外面闯了进来。
  ‘女’子的出现如新月破云,一屋子爷们本来闲的无聊正找不到乐趣,这突然出现的绝‘色’‘女’子,倒是着实吸引了他们的眼球。
  “是几位公子要听奴家唱曲儿么?”她的回答已经说明了来意,她就是塞外楼现在最漂亮的歌姬。
  “呵!”杜荷傻气地望着‘门’边淡雅如兰的‘女’子,眼神落在她诗画般绝美的脸蛋上,居然结舌,道:“存心欺骗某不成?哪有唱曲儿不带乐器的?”
  “公子满腹才华?难道也见身上带笔作为证明?”
  理是这个理不错,只是被一‘女’子一语戳中毫无讨还之力,这是杜荷当纨绔以来,第一次被人抹了一鼻子灰。
  “既然你都如此说,想必是高人了。那都会唱什么曲儿?”等会儿点两首难的曲目,定叫你嚣张不了。
  “不多,也就三两首小曲儿,公子听了不见得喜欢。”
  “那好,就唱一首秦王破阵乐。”
  这首歌曲,本是唐初军中的军歌,本是歌颂当今圣上打败刘武周巩固唐政权的丰功伟绩,后来被改成通俗曲目,民间歌坊竞相传唱,随便哪个酒楼的歌姬,都会唱这首歌功颂德的歌曲。
  要是换做先前那八个歌姬,这首秦王破阵乐必定款款而唱。
  可是青青的姑娘,居然摇头道:“不会。”
  坐在桌上的太子李承乾眉头皱了皱,长孙冲一脸不舒服,陈华稍微好点,不会就不会,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这青青姑娘,至少还是诚实的。
  “塞上曲呢?”这首曲儿是李承乾点的。
  “也不会。”
  “阳‘春’呢?”
  “没听说过。”
  “那你究竟会唱什么?”
  “庆余生。”
  “这是什么曲目,怎么从来没听过?”
  “这是奴家自己编的。”说话的时候,青青双手捏着先前摘来的树叶咬在嘴里,光亮红润的‘唇’儿含着叶子,将声音压的很低,一种带着几分低沉的音符,从她小嘴儿里飞了出来。
  单看那张红润的嘴儿,就没心情去听曲儿了,但是当树叶吹奏出来的音符悄悄跳跃而响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张白皙的如同今年才下了第一场雪‘花’的脸上。
  脸因为白而柔美,美中带着一丝雪的寒冷。而且如此绝‘色’‘女’子,她的声音更是天籁,仅仅用一片树叶,万千音符皆被她掌控。
  “蟊贼害百城,关中千里坟。斗米值匹娟,家畜反吃人。母择儿为食,夫卖妻讨生。贞观初年事,存者庆余生。”
  声音冷美,曲词却是凄凉。
  这首小调,唱的是贞观二年关中发生蝗灾的事,那一场蝗灾,是继贞观元年饥荒之后,关中一带发生的特大蝗灾,据统计,当时受蝗灾的人有好几十万,关中大地,处处哀鸿片野,真正做到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荒凉地步。
  只是,如今盛世铺开,再去讨论当年的蝗灾,似乎偏生要叫人心情不好。
  原本带着笑容准备听好曲儿的杜荷突然间笑容凝固,李承乾也是双脸绷紧,俨然是这‘女’子唱的曲儿损坏了天家威严,因为‘私’下都在传当年的蝗灾和老李杀兄杀弟‘逼’父退位有着莫大关系,李承乾身为天家未来的掌舵者岂有不怒的道理。至于长孙冲,他稍微好点,不过却是自顾倒着酒独酌,不知道在想什么。
  “败笔啊!”陈华在一旁察言观‘色’,听个曲儿也不得安宁,虽说这唱曲儿的‘女’子个‘性’十足唱自己擅长的,可几位纨绔兄心情不爽了,指不定惹出些是非来,这‘女’子怕是要吃苦头了。
  忍不住多看了眼‘门’边的‘女’子,嗯,穿一身白‘色’服饰,细细的黛眉,鼻骨‘挺’拔‘精’致,嘴‘唇’儿天然红的‘诱’人,小蛮腰盈盈可握,系着双耳同心结的丝带下面,一对‘玉’峰高耸‘挺’拔,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
  陈华暮然一愣:“她哭了?”
  望着那双眼睛,陈华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女’子哭的时候眼睛里会有那么复杂。
  陈华不再去想那‘女’子为何而哭,他看着身边李承乾猪肝‘色’的脸,知道要是这为孤若是发怒了,这塞外楼恐怕是开不下去了。并不是怜惜那唱曲儿的‘女’子,也不同情楼下那个胖子掌柜,陈华端着酒喝了一口,有些意犹未尽,道:“唱的啥曲儿啊,‘乱’七八糟,好没心情。”
  这话倒是霸道,几位纨绔立刻从不爽的‘阴’影中走出来,愣愣地望着他。
  陈华左右看了眼,三位纨绔正俯视耽耽盯着他,他暮然而道:“待我唱一首给大家听听。”
  没等三位纨绔说“好”陈华已经离席站了起来。
  他走到了唱曲儿的‘女’子身边,这‘女’子估计还沉浸在先前的悲伤中反应很迟钝,直到陈华拿走了她手里的树叶她才惊醒。可是,让她有些耳热,自己先前含在嘴里的树叶,居然被一个陌生男子夺了去,而且他还放在了嘴边。
  ‘女’子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雪白的肤‘色’上浮着一抹醉酒红。
  陈华‘舔’了‘舔’树叶,有股香味,双手捏着叶尖儿两段,闭眼想了会儿,一首并不亚于先前‘女’子所吹的天籁悄然而出。
  “笑天下,恩怨怨何时才休罢。”
  “黄昏近晚霞,独行无牵挂。”
  “太潇洒,不问世间仇恨淡如茶。”
  “江湖一句话,行得正邪不怕。”
  ……………
  陈华只是稍微放‘荡’点,唱了一首他比较喜欢的《‘花’太香》,再回头时,却发现四下早已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