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暗度陈仓
桥头的岗亭中闪着昏黄的灯光。远处大院中间,有三盏探照灯交叉来回晃动着,不时从院旁边树上传来猫头鹰叫声。
夜风凛寒,小雪漫天。
“驾——”伴随着两声清脆的鞭子响,一队马车形成一列上了大铁桥,共六辆马车,车上拉的都是粗细不均的松木和几名装卸工。
在铁桥南侧的两个执勤岗亭中间,用松木杆绑扎成的路障挡住去路。
两个站岗的日本兵簇拥着一个下级军官从岗亭中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日兵喊道:“やめろ(站住)!なれ(什么人)?”
“吁——”打头的车把式下了车,是个很瘦的年轻人,他的身后下来一个穿着皮夹克、戴着眼睛的魁梧的中年人。
只见那个戴眼镜的人走上前去,向那个军官深施一礼,用流利的日语说:“你好,我是寰亚株式会社的,我们要将这六马车的松木存放在仓库里,是准备在加格达奇修建防御工事的军用物资。”说着从随身皮包里拿出一张证件和一张纸单,递给了那个军官,“这是满铁调查部开具的特别通行证和存货通知单。”
那个军官把证件和存货单看了又看,他又问道,“怎么车上还有这些人?”
这个戴眼镜的说:“这些人除了赶车的,就是装卸工。这都是我花大价钱雇来的,这么晚工人不好找啊。”
那个军官向身边的两个兵说:“挨个检查随身物品,不许带任何违禁物品。”
那两个兵就提着手电筒,从第一辆马车查起,车上的木材装得很整齐,里面没发现任何违禁东西,把有的工人的烟口袋、随身钥匙、火柴都搜了去,也就是说除了车把式的鞭子能带进去,这些工人身上没有任何东西。他们检查完毕,把这烟口袋和火柴都让那个军官看了看,他们也说,如果车上有别的东西也很容易发现,松木本身就是长短粗细不均,中间的缝隙有很多,都看得见,不容易夹带东西。
那个军官挥了挥手,“放行。卸下木材早些出来,不得乱走动。”
戴眼镜人满脸陪笑着,上前塞到军官手里一盒太阳牌香烟,那个军官看样还很不高兴,上前就把烟抢了过去,然后就翻戴眼镜人的衣兜,“这是什么?”
戴眼镜人微笑着用日语说:“这个……是今天下午银行给我的支票,这个是点烟用的火柴。”说着顺势从一个信封拉出两张支票,拉出一半来,转向给这个军官,“太君,请查看?”
那个军官毕竟是下级军官,他的收入也不高,终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把那两张支票抓在手里,把火柴也抢了去,“这些你的不要带进去?可以不?”
“好的,好的,谢谢太君。听您的口音像是北海道的,我的家乡在江户,北海道函馆的夜景是最美的。”向那军官招了招手,上了马车。
这时,士兵已经把路障移开,六辆马车长驱直入。
大约走了500米,借着灯光能看得见,整个满铁仓库外围都是高大的围墙,上面还有铁丝网,铁丝网上挂着铃铛;大院四角建有瞭望角楼,大墙下不时有巡逻队经过,总之就是戒备森严。
仓库正门是两扇对开的黑漆大铁门,门口的哨兵查验了通行证和入货通知单后,将通行证返回,递给那个戴眼镜的人。开了大铁门,然后一个留着小黑胡的保管员领着他们向里面走去。放眼望去,这里面共有大小仓库八十多间,分四排,仓库门前是通长的站台兼机动车道,中间是铁道穿行,可直通沈长铁路货场。
这队马车在那个保管员带领下,进到第四排的南侧车道上,在72号仓库前停了下来。保管员用钥匙打开铁锁,“嘎吱——”推开带滑轨的仓库铁门,对戴眼镜的说:“你们卸货吧,卸完了,关好电灯,合上铁门,把锁头锁好,就行了。钥匙我拿走,卸完立刻走。咱都是中国人,我得告诉你们这里有狼狗,要小心点。别乱走乱看,听见没?大晚上的太困了,我得眯一会儿。”说着,转身而去。
看着保管员的背影,戴眼镜的人很客气地说:“您慢走,谢谢!”回头招呼大家,“各位师傅们,辛苦大家了,卸货吧。在仓库里摆整齐点,重的多上几个人。”
待保管员走远了,这几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原来那个穿皮夹克、戴眼镜的人就是骆霜晨,这几个赶车的都是纳兰松寒家商行的伙计,卸货的都是万年里67号院的兄弟们。骆霜晨一挥手,众人进了仓库,大家围在一起,骆霜晨说:“兄弟们,为了不让他们起疑心,我和四海、李源、周不起去侦查情况,一人一排仓库,不论找到人没有,都不要单独行动,半小时后必须回到这个72号仓库,我们再研究对策。余下的人都听孟加发的,一起在这里卸木头,不着急,为什么要来六辆马车,咱的木头也不是白来的,但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啊,分头行动吧。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开枪。”
有两人从第三辆马车上卸下一根直径80公分的圆松木,放在了仓库地面上,张硕非向龙四海一招手,两人对站在这根圆木两端,两人弯下身子一起扶着圆木相向使劲一推,就见圆木分成了上下两半,原来这圆木是中空的,里面是他们应手的短枪和兵器,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把武器带在身上后,又将圆木合上,靠在了一边。原来这是“神机军师”张硕非设计的,居然顺利地将武器带进了戒备森严的满铁仓库。
骆霜晨和龙四海、李源、周不起四人分别沿着第四、第三、第二、第一排仓库,蹑手蹑脚、身子贴着墙根,挨个库房查看。
我们单说周不起。他站在路口,见第七个仓库里面亮着灯光。他很庆幸自己的眼光很有福分,总是在线索迷茫的时候,有所收获。
隔着大铁门,就听见有几个人在唠嗑。
“我说五哥,咱们干了这一单子,得有大多风险啊?”
“那又怎么办?上支下派,能怎么样?这活干得,你说这也是整事都出奇了,那卢总会长的千金,谁敢动?哎——咱们老大就是胆肥。”
“把这事做完,我就申请回巡逻队去,宁可天天逛大街,也不能这么干。你们知不知道吉长总商会?那里面的人都是吉长地区的商界精英,这个会长就是卢世堃,也不知道谷茂林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向老卢的女儿下手。”
“我分析呀,一定是有日本人给撑腰,否则他不也敢,凭他?也进不了这满铁的仓库间。”
“咱就说他老谷,此前啥时真正给咱们点好处?这次不但给咱们点了好菜、好酒,每人还给了600满洲圆,自从穿上这身皮,别说外人,就咱自己都觉得有点对不起祖宗,可能怎么办?都是混生活吧。”
“别乱说啊,有好菜、好饭,那个酒是我搞到的。
听到这里,周不起不敢怠慢,立即转身向72号仓库疾驰而去。
过了一阵子,骆霜晨、龙四海和李源都回到了72号仓库里,这时其他人已卸了将近一半的木材。
周不起先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啊。看来我们掌握的线索是对的,卢大小姐就在第一排7号仓库里,听声音看守的人大约有六七个吧,在喝酒闲聊。”
骆霜晨听到这里,心中觉得有些安然,低声说:“这样吧,让这六个驾车的师傅们看好车辆,钟三克、花非华留下,帮助卸下余下松木,把重要的圆木放在一边,别弄混了。其他人和我一起去7号仓库。把人救出来,我们再回到这里,到了那,陈允先负责在仓库外警戒,其他人和我一起进入仓库,能不开枪就不开枪,救人是第一位的。听明白没?出发!”
“红衣大炮”赵前逊说:“等等,我得把这个都带上”。他把另一根圆木打开,从中将一个带背带的小木箱背在了肩上。
“追命太保”秦无用问:“兄弟,这里都是你自己研制的比肥皂大一点的延时炸药?少了点儿。”
赵前逊说:“哥呀,足够了,今晚您就等着听二十一响礼炮响吧。”
一切按照计划开始行动。
当骆霜晨他们再次摸到7号仓库时,里面的几个显然已然喝得正在起兴。
“哥哥呀,如果你说这里四周是铜墙铁壁,我说这里像人间地狱,你看外面多黑,真要是有人进来拿了咱们,可就回不去了。”
“你说点吉祥话行不?”
“就是,咱们的行动可以说是很隐密,咱们在孝子坟集合,他们就是找着车辙印,也不知道咱们是从警备队出来的呀。”
“可不,三虎子说的对,就孝子坟那地方,荒郊野地,咱们在兴安桥那行动很快了,谁还能找到咱们?”
“嗯,咱们这些人啊,不求大富大贵,就是混口饭吃吧。”
“我他妈没能耐,有点手段就像赵尚志、马占山似的,和他妈小日本干,凭啥就那个弹丸之地欺负咱们泱泱大国?”
“你不要命了?啥话都说?喝酒吧,从咱们穿上这身黑皮,咱就是对不起祖宗了,说什么也不对,难啊。喝酒。”
“给那个小娘们点吃的没有?”
“给了她也不吃,就是硬挺。”
“你说咱们这事是不是干得有点缺德?”
“嗯,做的时候吧,没想太多,喝点酒后觉得不是滋味。以后找到好营生,咱别干了,良心上还是总那么这得劲。”
“得过且过吧,就看你丫头能不能有好人来救她了,咱可说,咱不能太缺德了,这几天如果有人来救,咱们就着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来救,咱也别难为她,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唉,这年头生活在有钱人家也不得安生啊。”
在外面的骆霜晨他们听着这些话,可以断定两点,一是卢颂绵还没有事,二是这些人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向“圣手神猿”陈允先和龙四海使了个手势,就见陈允先从随身袋中取出一个竹管来,龙四海和赵前逊两人双手上前一搭,陈允先倒退几步上前上跳就踏着龙四海和赵前逊的手,身体像飞燕一样往上一纵,右手就攀住了仓库高处的通风窗户的窗台了,他用胳膊肘担住窗台,把竹管往窗缝里一插,就向里吹去,隐约见缕缕清烟向仓库内蔓延开来。
陈允先真是练过轻功,干净利落地往下一跳,毫无声息。其他几位兄弟都警觉地观望着四周,过了大约三分多钟,听得里面“扑通、扑通、扑通——”的声音传来。陈允先上前用两只铁丝往那铁锁里捅了三下,就打开了锁。紧接着,上来两个人,轻轻地推开了铁门。陈允先让众人进去后,从外把铁门又合上了,他在外面警戒。
骆霜晨他们轻轻地在库里搜寻着,龙四海小声说:“这七个怎么办?”
骆霜晨说:“允先的药下得不少,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把他们捆好,堵好嘴,丢在外面背静处吧,罪不至死。”
“颂绵——颂绵——”骆霜晨轻声呼唤着。
就听得里面的水泥堆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骆霜晨把匕首拿在手中,借着灯光向里找着出声的地方。
其他的兄弟们把仓库其他地方也查看了个遍,没有发现额外的人。
骆霜晨见卢颂绵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着,嘴里塞着白布条,两眼充满泪水在那里昏睡着,显然迷香对她也起作用了。
骆霜晨冲上前去,用匕首挑断她手脚上的绳子,拿掉她口中的布条。
龙四海见此情景也顾不得许多了,“哥哥呀,咱抱着回家吧,快点撤退!”
骆霜晨有点迟疑,要把卢颂绵扶起来,她可能腿脚被捆得麻木了,刚站起身就又倒在了霜晨的怀里。
“哥呀,抱着走吧。”
骆霜晨情知紧迫,也顾不得许多了,抱起卢颂绵就往外走,其他兄弟顺手拿了那七个人的手枪,把他们用绳子捆了结结实实,像抛尸一样,丢在了门口站台下的铁道边上。然后就簇拥着骆霜晨向72号仓库方向前进。
“红衣大炮”赵前逊没有闲着,他把身上小木箱打开,用手拉住陈允先、秦无用,三人一起行动起来,顺着仓库走,每走过四五个仓库,就把那肥皂大小的从门缝中塞进去,看来他们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仓库。
话说骆霜晨他们几个,躲过探照灯的扫射,跨过两条铁道,终于来到了72号仓库。
就见钟三克和花非华和几个伙计已经把其他的木头都卸了下来,放到了仓库里,在第二辆马车中仅剩下一个直径约90公分大的圆木,第三辆马车上也拉了三四根圆木。
钟三克上前把第二辆车中的圆木打开了,显然是封闭不严,骆霜晨把卢颂绵放在了那里,三克又把圆木合上了。
陈允先他们这时也回来了,顺手关了仓库的灯和铁门。
骆霜晨招呼众人把武器又都放在了第三辆车中的圆木中,把这些圆木根据每个人坐在哪辆车上,分别放好,以防万一。
龙四海坐在第一辆马车上,带着大家向外面走去。
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利,那样的天衣无缝。
顺着院中的主通道,六驾马车径直向大门走去,快到大门口的时候,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通过这道大门就平安无事了。
就在这时,听得一声“嗷嗷——嗷嗷——”的狗叫声,两只狼狗从暗处扑了过来,直奔马车队冲去。
这几匹马受惊奇了,把马车上的人都掀了下来。
这大大出乎众人的意外,好在这个小伙子身手都不错,没怎么样,顺手还都把车上装武器的圆木抱了下来。
骆霜晨也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他坐着第二辆马车的马受惊吓很大,这匹马拉车着转身向仓库大院里跑去,骆霜晨的马术还是可以的,他知道这个赶车伙计是不能指望的,他纵身向前一跃把这个伙计推下车,“快点找他们,一起走。”
骆霜晨知道,这时越是拉紧缰绳,这马就跑得越快,只有顺着它的劲跑下去,只好牵着缰绳向院中跑去。
这时院子中就乱了,院子四角的哨兵听见门口一堆马车停下来,狼狗就乱叫,然后车队乱了一团,他们就胡乱向车队扫射起来,这样,就更乱了。
那个中国人保管员出来,一个劲儿地向角楼比划,“自己人,马惊了——别开枪!”
可是枪声一响,那个人的话不管用了,也听不见。
众弟兄们纷纷操起武器,靠着墙根向角楼上射击。
这狼狗也怪,枪声四起的时候,它们反而不叫了。
听到枪响,院中的警戒塔楼上还拉响了警报!
“呜呜——呜呜——”
还是龙四海作战经验丰富,他一枪打灭了塔楼上的高亮探照灯。对着陈允先大声说:“允先和周不起,让那个保管员开大门,你们都冲出去,我和赵前逊去找陆哥!”
那个保管员好像很是懂事,他打开大门一半,就又关上了,陈允先气愤地说:“小子,都是中国人,咱别较劲,好样的,开门。”
“兄弟,我……我也想放你们,可是门口的卫兵都把门口封住了。”
陈允先从门缝往外看,只见十多个日本兵端着枪正对着铁门,就等着出来人呢。
周不起说:“兄弟呀,这是闯出去了唯一出路,院子里得有多少兵啊?”
金铭成说:“我们都出去了,陆哥怎么办?我得去救陆哥。”
陈允先说:“这么多的人,越是向陆哥靠拢,目标越大。这样,一会儿仓库就爆炸,趁乱让这几个赶车伙计先退出去,我们哥几个分散在暗处去找陆哥,记住谁找到陆哥就发响箭。”
金铭成说:“四海先冲进去了,我们最好两个一伙,也有个照应。”
陈允先对为首的那个赶车的伙计说:“兄弟,一会儿我给你几个手雷,门口那几个人你们能对付,冲出去,没有问题的。保重。你看着。”
说着他把手中的一个手雷往地上一磕,直接向铁门外抛去,就听到一声巨响。“冲出去——快——”
那个保管员顺手开了铁门,大声说:“给我把枪,我他妈也受够了——我带路,冲出去——”
金铭成笑声说:“你小子,算你有骨气!”说着将一把盒子炮交给了保管员。
陈允先一边向角楼打枪,一边说:“兄弟们快点分散,记住离仓库远点,快爆炸了!”
龙四海和赵前逊先行一步潜到了院子里,不远处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
陈允先和金铭成、李源和马超真、周不起和钟三克、孟加发和张硕非、秦无用和花非华,他们两两一对,就在黑暗中、在日本兵的疯狂扫射中向大院中分散开来。
探照灯一灭,院子中的巡逻队就打着手电筒拉着狼狗胡乱找了起来。这么大的院子,建筑物还多,找起人来就很费事的。
就在这时,就听得第一排仓库“轰隆——轰隆——”几声巨响,爆炸了,当巡逻队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听到第二排仓库也爆炸了,这三十多日本兵都慌作一团了,随着第三排、第四排仓库的爆炸,引发起了熊熊大火,将天空映照得红彤彤的。这时从营房中睡觉的日本兵都冲了出来,纷纷找水想要救火。
但是这些日本人哪里知道,这大火是从库房里面燃起的,里面的棉纱、松木等等物资,尤其是汽油库一旦遇火,那是没得救了。
烈焰通天。大院中的日本人都乱了,他们不知道是找凶手还是去救火,都乱了套了。
这时,又发生了连环爆炸!“轰隆——啪啪——”
满铁仓库的爆炸,挑动着侵略者们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