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十箭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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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眼看着淡下去,水鸟“扑鲁”“扑鲁”纷纷回到了小岛上,这里是它们的地盘,它们似乎完全没将夏红叶放在眼里,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显得漠然而冷淡,哪怕其中几只进了夏红叶的肚子,这些鸟们依旧如故。
  谁也说不清夏红叶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这地方没有路,但他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可离开这里之后又将到哪里去?
  流云堡已经得手,她们立kè
  会收起尾巴躲起来,这条唯一的线索就等于断了。她们带着夏红叶到林子里逛了几天,这几天的时间用来挖个地道肯定是够了,看来她们早就打算这么做,既然早有打算,又何必多此一举,又何必将人带到林子里去白白浪费精力?
  夏红叶没有去想这些,他现在反倒安静下来,他突然感到一阵轻松。
  有时候,失败反而会让人变得空荡宁静,因为失败也是一种解脱,失败能让人放下长时间以来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虽然不能完全彻底,但能暂时安静一下也是好的。
  夜晚的星光很灿烂,夏红叶在最高处靠帐篷坐下,默默看了半夜,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轻松的坐在星光下,无忧无虑地欣赏着碧天银河。
  小时候他的肚子很少吃饱,无论谁饿着肚子都没心情去和星星打交道,少年时期他得强迫自己刻苦修行,星月在他眼中显得苍白而麻木,现在不同了,在这个小岛,晚上除了看星星和睡觉,根本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星光看久了也会疲倦,他选了个相对舒适点地方,躺下去,做了一个零零碎碎的梦,在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波光闪闪的芦苇丛边,手一伸进去,就摸出了无数个白生生的野鸭蛋。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早早醒来,回到帐篷处,上下齐手将帐篷给拆了,先将做椽子和支架的木料卸下来,又撕下几条长长的蓬布,搓成粗绳,将那些木料挨排绑在一起,如此便做成了个简易的筏子。
  待筏子下水,太阳已升起老高,他累得满身大汗,在湖里洗了个澡,然后躺到筏子上面,两眼看天,死人般一动不动,任木筏在水里漂流。
  他完全不知dào
  要去哪里,木筏飘到哪,他就到哪里上岸,此刻他既没感到寂寞,也没感到沮丧,此刻他什么也没想,他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的,他生命中值得回忆的事情实在太少。
  木筏顺着水流,大概三个时辰过后,在西南方向靠了岸。
  几个打渔的渔夫见有木筏从湖面上飘过来,以为上面躺着的多半是死人,胆子大的伸出长篙在他身上来回点了点,见他完全没有反应,开始忍不住替这条年轻的生命惋惜感叹。
  “年纪轻轻,有模有样,干什么不好,偏偏要拿刀去当强盗,当强盗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迟早会丢了性命。”“我们不如将这死人送到官府,没准知县老爷一高兴,会给我们发点赏钱。”“你疯了,送官府,你知不知dào
  现在强盗闹得有多凶,要是他让同伙知dào
  ,多半会认为是你害了他性命,到时我们全村的人都会跟着遭殃。”“那我们不管他,就当没看见?”“他身上说不定带着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埋了他,再拿走他身上的东西,就当是给我们的安葬费。”
  几个人说完大步朝夏红叶所在的木筏这边走过来。
  还没走到一半,就听“倏”的一声,夏红叶突然蹦起来,一个跟头打过他们头顶,几个人对望一眼,顿时脸色发青,见了鬼一样,拔腿就跑。
  夏红叶本想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们跑得实在太快,他也懒得去追,于是沿着一条幽静的小路不紧不慢地走了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条平坦的大路,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大山脚下,夏红叶想也没想,他又走上了大路,有路他就走,走到哪里他懒得去考lǜ。
  两山夹道,路渐不平,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过往车辙和马蹄留下的印记,夏红叶走着走着,忽听一声呼哨,大概有三十来人骑着马,从他身后一片矮树林里蜂拥而出,骑马之人个个手持亮晃晃的刚刀,边打马边吆喝,一阵风似的急驰而过。
  人马刚过去不久,突然又有三骑折转回来,一骑在夏红叶前方不远处停下,另外两骑则围着夏红叶来回打了七八圈子,马蹄践起两人高的尘土,两个剽悍的骑士方才拉住马头,停在他后面。
  只听前面一人冲夏红叶高声喊道:“喂,朋友,哪条道上的?”夏红叶待灰尘完全散开,才盯着他,缓缓道:“朋友?谁是你朋友?”前面这人听闻,顿时哈哈大笑,道:“你不知dào
  这里是什么地方?”夏红叶道:“什么地方?”这人道:“这里是土匪强盗窝。”
  夏红叶静静看着他,疑声道:“这么说你是强盗土匪?”这人道:“不错,我就是土匪,这条路就是我们开的,我现在再来问你,你是哪条道上的?”
  夏红叶又看了看脚下的路,道:“我现在不就在你们这条道上?”这人又问:“你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难道不寂寞?”夏红叶道:“还好。”
  这人笑了笑,道:“一个人走,总没有多些人在一起走好,你说对不对?”夏红叶点点头,道:“有道理。”
  这人道:“我们九连山寨正在招兵买马,你想不想过来和我们一起走?”夏红叶皱着眉,沉默片刻,道:“你要我入你们的伙,去当强盗?”
  这人笑道:“做强盗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看你这样子挺惨的,即落魄又潦倒,估计是在江湖上混得不好。”夏红叶又点点头,道:“非常不好。”
  这人道:“那你还等什么,跟我们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我们自家兄弟就象那梁山上的好汉一样,个个讲意气。”《水浒》夏红叶经常听说书的人讲,梁山好汉正是他小时候的偶像,他仿佛有些心动,现在正没地方可去,而且这些人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恶意。
  马上之人见他犹豫,脸色变了变,冷冷道:“成与不成痛快一句话,你若不方便我们也绝不勉强,只不过你走我们这条路,就得守我们这条路上的规矩。”夏红叶问道:“什么规矩?”
  这人道:“首先,你得报上自己的名号。”夏红叶在安远县曾经对那姓薛的女孩子说了假名,他现在想起来,于是道了声:“伊文。”
  马上之人听后,说了声“好”,接着取下长弓,搭箭上弦,朗声道:“普通人从这里过得留下买路财,江湖中人就得留下手底下的工夫,你若能接住我十支连珠箭,我便给你面令旗,后面路上的兄弟们见了,自然就会放你过去。”他将弓弦拉到底,一箭射向高处一块山石,但闻劲风凄悚,整支箭连着箭羽完全没入山石之中,可见弓力之强,没有非凡的膂力断然拉不开。
  夏红叶身后二骑哄然举刀叫好,射箭之人也是一脸得yì
  ,夏红叶却对射出去的箭连看都没看一眼,他只是淡淡说了声:“好箭法。”马上之人不禁沉下脸,大声道:“你想好了没有,这两条路你选哪一条。”
  夏红叶冷冷道:“我接你的箭。”马上之人紧紧盯着他,眼光如炬,脸色骤然变得凝重。
  “好样的,果然有种,你自己仔细了,我姓马名成,我马成与你毫无交情,所以今日箭下绝不留情面。”
  马成说完,又从箭筒中拈出一只羽箭,弓弦拉满,冲着夏红叶的眉心,“唰”一声射过去,不待箭飞及第,他手下不停,顿时箭发如蝗,眨眼间,弓弦连响,接连射出九箭,分打夏红叶九处要害。
  十支羽箭连珠而至,夏红叶面无表情,他的刀已出鞘,刀光一闪,“咯拉”之声急起,十支箭全被竖着从中间分开,马成手里的弓弦也被斩断,一大片头发从他脑袋上分离出来,一根根在空中散开,在他眼前慢慢飘落,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干,眼珠发白,嘴唇发白,脸上已无人色。
  “砰”一声长弓落地,马成吃吃看着夏红叶的刀,刀已回到鞘中,他根本没有看清这把刀的长短锋利,却看出了一件事——这个人若要杀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他的脸花了很长时间才稍微有点起色,手从腰间围着的皮套子里抽出一面绿色绣黑龙的小旗,抛给夏红叶,然后打着马,招呼后面两名骑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红叶又开始朝前走,他身无分文,没去想应该到哪里下脚,也没想下顿应该吃些什么,走累了他就躺下来睡,肚子饿的时候,他再去想办法找食物。
  天下之大,没有一个是他要去的地方,白清凤在哪?他不知dào
  ,就算知dào
  也没脸去见她。
  他走了很远一段路,心再也无法安静,他突然意识到,慢无目的地暴走游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一个人心中无事可想,没事情可以做,这种滋味简直比等死还难受,人活着若不去做点事情,若心中没什么挂念与追求,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只有死人才会完全没有思想,他难道已变得和死人差不多?
  不,他得去做完应该做的事情,哪怕已经没有线索,他也绝不能放qì
  ,那幕后凶手和去过离情岛的人必须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他既然已入了离情门,为离情门报仇雪恨,他责无旁贷,他紧紧握住手里的刀,眼睛里的火焰又开始燃起。
  田七郎报友之恩,不惜舍命帮朋友杀掉仇人;古将军救朋友之妻,以己人头相殉;战国时刺客聂政,给朋友报仇之后,为了不连累他人,自毁容貌,段肠而死。(上面三则故事皆摘自《豪侠传》,田七郎的故事年代不祥,古将军为唐安史之乱的过后几年。)
  他们能为报恩而死,自己为什么不能?
  夏红叶突然仰天大笑,就像头愤nù
  狂暴的野兽,在对天地间的法则表示强烈不满。
  他决定去人多的地方,人越多越好,他决定去闹个天翻地覆。
  谁现在都知dào
  他现在是离情门的人,离情门的仇人肯定在到处找他,他干脆就让他们找到,他决心将那个幕后凶手引出来,他决心要看看,这位凶手到底能忍耐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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