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江心遇险1
午后,午后的天空阳光炽热,阳光下的道路也仿佛被照得如同白练一般,白得生花、白得夺目。
青青的脸也很白,白得有点糟糕,已有细汗从额头渗出来,身体也在跟着轻微颤抖,谁都看得出她正在做恶梦,她的睡姿越来越不好。
夏红叶只好动手帮她将姿态矫正,希望她的恶梦快些过去,希望她能睡得塌实一些。
但她的恶梦是不是真的能过去?她岂非本来就一直活在恶梦中?她和夏红叶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父母的孩子,他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这种人生夏红叶比任何人都清楚,寒冷、饥恶,肚子永远是空的,冬天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头。
他已记不清有多少霜冻冰寒的夜晚自己同野狗挤在一起、缩在一起,单薄的衣物也不知是哪里拣来的,只比没有衣服要稍微好一点,世上若没有狗这种动物,他的生命早已经永久停留在了冬天。
死亡时时刻刻围绕着他,可他那时还太小,根本就不知dào
死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只知dào
要活,活下去,无论多么饿、多么冷他都要咬紧牙关活下去。
只要还剩一口气,他就会拖着疲惫的双腿,为了那一点少得可怜的食物走上很长一段路。运气好的时候,他会在闪着波光的芦苇丛边找到一颗白生生野鸭留下来的蛋,这种时刻野鸭蛋带来的幸福无以言表。
直到现在,那种幸福的感觉他仍旧记忆犹新,野鸭蛋在他的眼中远比白玉珍珠要可爱得多。
青青的过去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充满了凄凉与无助?
夏红叶一手托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握住她抱自己腰的那条手臂,欲慢慢将她整个人放平。他的动作很轻,每当看见孤儿的时候,他心里总是会升起一股特别的温暖,总是会给他们留下点什么。
他虽然无法从根本上帮zhù
这些孩子,却希望他们冰雪般的人生能变得温暖一些。
就在这时,青青忽然从梦里醒了过来,她一醒来就发xiàn
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她的脸不觉红了红,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身子一挣,已规规矩矩回到夏红叶对面坐好。
她有些腼腆地道:“我刚才是不是睡了很长时间?”
夏红叶道:“不长,刚刚一个时辰,你若是没睡好,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青青眨了眨眼,饶有兴致地瞄着他,道:“你这人看起来虽然冷冰冰的像块石头,其实心里还算有点热乎,我刚才没碍着你吧?”
夏红叶没有说话,却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一块牛肚子饼,递给她,堵住了她的嘴。他一向不是一个喜欢说太多话的人,即不喜欢对别人说太多,也不喜欢别人对自己说太多。
青青看着手中的牛肚子饼,嘟着嘴巴,样子似乎很不高兴。
夏红叶没有朝她看,他又从包裹里拿出另一块牛肚子饼递给了在车头赶车的车夫。然后眼睛一闭,好像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是多余,已经完全引不起他的兴趣。
牛肚子饼被青青撕成两半,她将较大的一半交还过去道:“我又不是猪,如何能吃得下这么多,再说这东西又冷又硬,我牙齿不太好。”
夏红叶闭着眼淡淡道:“你最好还是多吃一点,人不能不吃东西。”青青道:“你也是人,你怎么不吃?”夏红叶忽然睁开眼睛,接过她手中的半张饼,他吃得并不快,却仿佛只吃了三口,三口之后,这半张饼就已进了他的肚子。
青青眼睛睁得贼亮,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夏红叶吃东西的样子着实有些出乎她意料。
她只好勉强干笑一声,一边将自己的半张饼往嘴里送、一边将夏红叶上下左右来回不停地打量,仿佛夏红叶突然变成了一只怪物,一只非常有趣的怪物。
夏红叶当然不会变成怪物,他只不过明白一件事,你若想劝别人吃东西,最好的法子就是当着这个人的面迅速将东西吃光。不仅吃东西如此,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己所不欲,莫施于人”本就是个非常古老的道理。
拉车的马并不是什么好马,赶了大半天的路,现在渐渐慢了下来。
远处渐渐传来江潮波涛之声,马车行不多时,便已到了两条江河的交汇之处。这里有个小小的码头,码头边是个小小的市集,市集虽小,人却很多,青青和夏红叶就在这里下了车。
日偏影长,江风里飘扬着空旷悠远的古寺霜钟,这徐徐的钟声已不知响了多少年。跑船客和渔人们甚至相信只要这钟声不停,天上的神灵就会一直庇佑他们,庇佑他们的船每天都能平安回到岸上,就算是胆子最大的人,对这一点也从来不敢怀疑。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在这钟声结束之前,马上从江面上离开。
钟声才刚刚响过,岸边便已断断续续停泊了不少船只。
跑船客得在日落之前找个地方落脚,运气好、收获不错的渔人也乐得留下来买几碗酒喝,劳碌一天,能停下来喝碗酒,对自己疲劳的身体也算是一种补偿。
只有在码头卖体力的扛夫还在流汗,扛着一包包货物往返于大船与大车之间。
在这里一天到晚不用流汗的也许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金老三。金老三当然不会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除了他自己,如今恐怕已没有别的人知dào。大家当着他的面都会叫他一声三哥,被地里却都喊他三狗子。
这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像狗,也不是因为他有一只和狗一样灵的鼻子,人的鼻子就算再灵也不可能同狗相比。之所以这么叫他,并不是他具有狗的优点,恰恰相反,是因为他有着同狗一样要命的缺点。
他喜欢闻臭气,尤其是铜臭。
只要是在他地盘与水打交道的人,若不给他闻一闻铜臭,他就会将那个人搞臭,从头臭到脚,凡是被他搞臭的人,想要洗清只能往江里跳。虽然他是老三,可老大跟老二死得早,老大和老二死了,他老三当然最大,在这里谁都得听他的,他要搞臭一个人没有谁敢站出来反对。
不仅铜臭,酒肉臭也是他的最爱,你看见他十次,最少会有五次他手里正拿着酒杯,面前摆着一大盘一大盘的肉。
喝酒吃肉人人都喜欢,肉吃多了,身体难免会发胖,他却瘦得像竹竿一样,头顶甚至都没有几跟头发,这种人吃肉实在有点浪费。他喝酒绝不会比吃肉少,可好像从没有人见他醉过,因为他喜欢喝酒,却怕喝醉。他害pà
自己喝醉之后,醒来时已被人装在麻袋里,肚子被塞进石块,沉到了江底下。老大、老二就是这么死的,他虽然没打算自己能活到头发全白,但也不希望稀里糊涂的就这么消失了。
日幕西山,江风爽面,金老三又拿起了酒杯。
近年来他都是一个人独饮,他本不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只可惜能陪他喝酒的人这些年来死得死、跑得跑,竟一个也没剩下,他只好提着酒壶自己来灌自己。
小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喜欢小酌的人通常都是为了喝酒而喝酒,用不着去理会那些酒桌之上一套一套的规矩,用不着非得去灌个不醒人事才罢手方休。
最后一声钟响落下,江面上已看不见一艘行舟,金老三将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喊到跟前,交托吩咐几句之后,便上了他那辆舒适宽敞的马车,只有车,没有马。
码头上的条件并不好,房子盖的皆非常简陋。江面上时常会涨潮刮大风,好的房子盖在这里,注定是盖不长的。所以马车是个非常好的选择,大风一来,便可避之夭夭,大风一过,车轮滚上几滚,所有的问题又立kè
得到解决。
今天是个好天气,车可以停下,马可以休息,人也可以睡个好觉。
金老三放下酒壶,脱去鞋袜,人躺下,手脚展开,已准bèi
在车上睡觉。他的日常生活没有什么规律可言,有时很早便会睡下,有时却连着几天都不肯把两只脚横起来躺一躺,对于一个喜欢喝酒的人来说,有规律的生活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他现在忽然想安安逸逸地睡上一觉,他睡觉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搅,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打搅了他,那这个人自己连同其祖宗十八代必然要遭殃。
当然了,凡事都有例外的时候,这次就个例外。
金老三的身子板刚躺下,后背还没摊直,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叫他,叫他的人并没有喊他三哥,居然在喊他小三子。
他一听这称呼,整个人竟似乎顿时年轻了十岁,屁股上一使劲,立kè
猴子般从车厢里一跟头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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