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痛快的规矩1
锦绣山,锦绣山下本来没有湖。
这都是因为二十年前锦绣山庄的主人在迎娶江南第一美人之时,因嫌此处风光还不够秀丽,于是用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给凿出来的。
青山掩映着湖水,湖面碧绿如蓝。初夏的微风在湖面上荡起圈圈涟猗,两三对鸳鸯正在湖心切切私语,一条长长的水榭一直延伸到湖的另一端。水榭边一名十三四岁的侍女手里提着个盒子,成群的鲤鱼聚在她下面,挤嘴摇尾等着今日的早餐。一只波斯猫趴在卷山的亭角上,无可奈何地看着池中美味,懒洋洋晒着太阳。
夏红叶一来,这只猫就像突然见了鬼一样,喵的一声从亭角窜回岸边,在树林里躲了起来。
猫是一种非常机警的动物,它们对待不和脾胃的人通常会采用这种法子。有人说猫比狗势利,说这话的人一定不了解猫。狗会看人衣冠,猫不会,它们只会关心你是不是能拿出鱼来,是不是舍得让它们享用,衣服在它们眼中一钱不值。
夏红叶虽然穿着周正,却显然不像能拿得出鱼来的样子,不仅如此,他脸上还写了两个大大的字——麻烦。猫见到这样的人如果不溜,那真的就是呆猫了。
连猫都看得出夏红叶是来找麻烦的,人当然更不用说。
喂鲤鱼的小姑娘还没等他走近,便像那只猫一样,丢了魂儿似的跑回岸边,寻着上山的石阶通风报信去了。大户人家的人是不是都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
夏红叶就算麻烦再多,也不能去和一个小姑娘为难。
他只有在水榭边停下来,临湖而立,但见湖光怡人,青山欲滴,不觉精神一振。
不多时,岸边传来人声。
吴客来奔着水榭快步而来,大声爽朗道:“公子大驾光临,吴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身上随随便便披着件灰褐色大氅,脚下也只套了双蓝灰色的布鞋,足裸光溜溜的,显然仓促间没来得及穿袜子。
被人如此相迎,夏红叶实在颇感到有些意wài
,待吴客来走近,也客气地道声:“有劳先生亲自相迎。”吴客来道:“贵客临门,不能倒鞋而出,已是怠慢了,公子请。”言毕,便领着夏红叶沿石阶向山庄行去。
锦绣山庄的围墙很高,看来就像是一座小小的禁城。
禁城的城门却很小,连一辆稍微大点的四轮马车都很难从这里通过。
事实上也不会真的有马车从这里经过,因为再结实的马车也经不住上千道石阶的颠簸。没有马车自然也不会有马,一进锦绣山庄的高墙,就相当与于走入了一大片清秀瑰丽的园林。清秀瑰丽的环境下,马这种刚烈矫健的动物当然是多余的。
在山上修建一大片园林是件异常艰难的工程,要的不仅是银子,同时也融会了诸多能工巧匠的心血和结晶。这当中肯定少不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吴客来一面带路,一面滔滔不绝讲个不停,天南地北,无所不包,唯独没问夏红叶为什么来,来做什么。
夏红叶到底来干什么?两只毛色纯白的雪兔,一只耳朵竖立,一只耳朵低垂,在竹林里追逐嬉戏,这里是它们的乐土,夏红叶来干什么?阳光下,花草间,两个风华正茂的青衫丽人正在十多名侍女的簇拥之下,一上一下、忽高忽低地荡着秋千,欢声笑语如蝴蝶般飞舞,夏红叶来干什么?
茶是苏州上等的碧螺春,喝茶的地方在观湖楼。
从夏红叶坐的位置向下看去,恰好能将半个庄院和山下的锦绣湖收在眼底。山下湖水清亮如明镜,碧绿如锦缎,柔风中仿佛带着木叶的淡香。
吴客来细细品味着这周围的一切,他那双近乎陶醉的眼睛好像正在告sù
夏红叶:人活着不是就应该这样?能这样舒适的活着又何必在刀口上苦苦挣扎。
他仍旧没有问夏红叶为什么要来,最近他日子过得安逸极了,似乎生怕一开口就给自己问出点什么麻烦来。
同江湖人打交道本就是件麻烦而谨慎的事情,他们来了,你得好吃好喝殷情款待,他们要走,你还必须识相准bèi
一笔丰厚的路费,供他们在路上消遣。虽然明知他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那笔路费,但你若不装出一副豪爽大方、视金钱如粪土、视银票如废纸的姿态,人家还不乐意要。上门求接济本是一件不得以而为之、难以启齿的事情,连和尚化缘都会象征性的念几段功德经,可江湖人却无疑将其提升到了一个高度,他们的观点是:瞧得起你,才找你要。
这样的人,锦绣山庄当然碰到不少,而且是拿钱拍屁股走人的居多。久而久之,你说怎能不叫人头疼?吴客来的头现在却一点不疼,因为夏红叶从湖边行到这里始终一言不发,他当然不会是嫌着无聊来这里看风景的。年轻人的脸皮一般都很薄,而脸皮薄的人一般都穷,一个脸皮薄又穷的年轻人在江湖上行走肯定会十分麻烦,要解决这种麻烦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到锦绣山庄来,可这种麻烦你叫一个脸皮薄的年轻人如何开口?
吴客来笑了,夏红叶同一般江湖人不同,昨天在千佛塔下一刀破七星的武功又怎是平常能见到的?况且夏红叶现在还年轻,只要几年内不被人杀死,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那股刀锋般冷静与坚韧,更非一些依仗着家族门派势力的后起之秀所能比拟。
能结交这种人,能被这样的人瞧得上,吴客来已经开始有些得yì
,他希望夏红叶最好除了废话以外,什么都不要讲。
这里的确是个适合讲废话所在,吴客来也是个善于讲废话的人,问题出在夏红叶身上,他说话就同拔刀一样,他问:“林老板不在?”
吴客来道:“实在巧得很,我家老爷突然心血来潮,今天一早就下山查帐去了。”夏红叶有些失望:“他下山去了?”吴客来道:“那日在四方楼与公子许下的三日之期,本拟定明日盛宴款待,却不想才过了两日公子便得空光临,老爷事先又未得到通报,所以还请多多包含。”
夏红叶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吴客来道:“老爷查帐的地方离此不远,想必今夜应该能赶回来,公子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对我讲,在下虽然不过区区一个西席,但蒙老爷信任,多少还是可以做点主。”
夏红叶思付少顷,道:“据闻林老板的先父曾在京城为官,请问先生,这传言是否属实?”
吴客来笑道:“这哪里是什么传言,林老太爷学富五车,乃是成化、弘治和现今皇帝身边的三朝重臣,位高德勋,门生遍布天下,我吴某便是老太爷众多门生当中最不争气的一个。”
夏红叶道:“如此说来,林老板凭借父荫,谋个一官半职应该是相当容易之事,他又为何放着好出身不顾,而跑到险恶诡诈的江湖上去摸爬滚打?”
吴客来叹了口气,道:“这说起来,话就有点长了。”夏红叶道:“先生请讲。”吴客来押了口茶,缓缓道:“大行皇帝是一位难得的明君,日夜劳心于国事,老太爷担君之忧,对政务亦不敢有半分疏忽懈怠,在衙门里经常一呆就是半个月不进家门,以至于耽搁了对子女的管教。而林老爷从小生性顽皮,喜骑射、恶经卷,年纪稍大,性子更加野的无法约束,时常混迹于市井之中,甚至每每同一些江湖上的三教九流称兄道弟。到得后来,家里人几乎经常两三个月都见不到他的影子,老太爷有一次怒不可揭,罚他面壁跪了三天三夜。之后问他可有心悔过,哪知老爷却说:‘你们这些人如何能够了解我的志向,我书读得再好,官儿做得再大,能大得过爹你吗?您当这么大的官,一年到头也就那点少得可怜的俸禄,连请朋友吃几顿饭都不够。我才不想活得像爹这样寒酸,您就等看好了,总有一天我林从容一定能出人头地,活得比皇帝老子更潇洒。’林老太爷当场就给气昏了过去,老爷从此离家出走,六年没踏上家门半步,直到六年后他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堂,才敢回家探望。老太爷就这么一个儿子,见他能活碰碰地回来,欢喜之情掩过恼怒,从此便由他去了。后来老爷事业越做越大,却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成就。”
夏红叶听完后,疑道:“我前天听你说过,林家乃是武林世家,那么林老太爷应该也是个习武之人才对。”吴客来道:“林家是武林世家这不假,林老太爷之所以弃武修文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夏红叶让他往下讲。
吴客来接道:“老太爷本有三个哥哥,都学得一身好本事,可江湖凶险,他这三个哥哥还未及生子,便先后送了性命,老爷的祖父为了林家香火能够延续,于是没再让老太爷修习武艺,惟恐他步三位兄长的后尘。继而散尽家财四方打点,为他弄了个举人,买了个官缺。加之老太爷本身刻苦好学,是块读书的料子,所以才能上聆天听,把官做到京城去了。”他放下茶杯,接着道:“若没有林家的家传绝技,我家老爷想要中兴林家、想要在江湖上展露拳脚又谈何容易,更别说挣下这偌的家业。”
夏红叶点点头,忽然问道:“听先生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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