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葬礼
大厅外到处挂满了写着“奠”字的白纸灯笼,大厅里面停放着一具上好的柳州楠木棺材——谢京的棺材。
谢京现在就闭着眼睛躺在这口棺材里。棺材两旁的六把檀木雕花的大椅子上分别坐着六个人,除了万开山如喝毒药般,有一口没一口地灌着苦酒外,其他五个人的脸上好像都抹了层灶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谢京没有妻妾子女,他死后旁边连个哭的人都没有,这丧礼显得死气沉沉。江湖中又有几个人能得个终老天年?死后儿孙满堂,风光大葬的又有多少?比起那些暴死街头,弃尸荒野的冤魂野鬼,谢京也还算比较走运了。
别院里的人在短短几天里就接连死了五个,这地方好象顿时就成了坐凶宅,整坐院子都被笼罩在一股死亡与不祥的阴影下。厅外阳光明媚,醉人的春风中荡漾着几个滑稽可爱的纸鸢,可在厅里的人看来,这些漂亮的纸鸢就像白日里的鬼魂,飘飘忽忽的叫人说不出的烦躁。
“蹭”、“蹭”、“蹭”,大厅外过道里响起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麻衣丧服的家丁,正朝这边急急忙忙地赶来。
家丁冒冒失失地跑进灵堂,跪在地上,道:“各位老爷,小的今天刚刚抓了一个人,现在就在外面,不知……”
混江龙岳东甲打断了他的话,斥道:“你抓的什么人?这般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家丁道:“就是之前七爷吩咐过,要小的们的留意的,那个常年在城西巷子口摆夜摊的。这小子如今改头换面,差点就认他不出来了。”
岳东甲道:“哦?带他进来。”
小夜摊老板被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架进了大厅,重重地摔在了棺材前面,他爬起来之后便一个劲地的磕头,没命地哀求。这小老板满脸的胡子已被刮得光光的,身上的衣服也变得干净了许多。但他现在狼狈的样子,看起来应该受了些皮肉之苦,光光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上满是泥土,脚下套着的布鞋也只剩下一只。此时的他,就像是捆住了两条腿,等着被人拔毛的公鸡。
拔鸡毛的人好像正在考lǜ
:应该先从哪里拔为好呢?
拔鸡毛的人道:“那天晚上,高老头和那姓夏的小子都说了些什么?”
“哪天晚上?”
“嗯!”岳东甲将拳头捏得“噼啪”作响,他的意思很明显。
小老板立kè
想了起来,道:“你说的是老高和那个年轻的公子?”
岳东甲道:“对,他们那晚都说了些什么?”
小老板道:“那年轻的公子没怎么说话,倒是老高,他好象喝多了,讲个没完。”
岳东甲道:“哦,高老头说了些什么?”
小老板道:“无非就是些杂七杂八的:哪个馆子的菜最好;哪里的姑娘最漂亮;哪家赌场最豪华之类的。”
“还有没有别的,老实说,否则……”岳东甲又晃了晃他那碗口般大的拳头。
小老板连忙道:“还有就是关于他家老爷的,他几乎讲了快半个晚上。”
岳东甲道:“我大哥?快讲,高老头怎么说的我大哥。”
小老板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他说了很多:比如谢老爷一般什么时候回家;谢老爷在哪里有女人;谢老爷平常喜欢去哪些地方;谢老爷喜欢喝哪种茶,喝什么样的酒;谢老爷都有些什么样的喜好,他喜欢买些什么东西,还有关于谢老爷的很多事,他讲着讲着我就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们两人也都已经走了,接着我便收了摊。”
岳东甲眼中大是疑惑,他问道:“那年轻人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小老板撇着脑袋:“我醒着的时候他好象一句话也没说。至于我睡着以后,他说过话没有,我就不清楚了。”
岳东甲在大厅里踱来踱去,两道犀利的眼光在这小老板身上来回不停的扫,他接着又问:“你在这里摆了十五年的夜摊,怎么突然就不干了?”
小老板被岳东甲的两道精光射得直打鼓,敬敬畏畏地答道:“回老爷,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攒了点小钱,打算改行开家杂货铺子。这不,铺子刚开张就被莫名其妙的抓来了这里。”
岳东甲把脸转向一旁的家丁,露出询问的表情。旁边的家丁立kè
说道:“他讲的是真的,他不仅开了家铺子,而且还讨了个婆娘,就是那勾栏胡同里的姐儿。”
“这么说你还攒了不少钱啊!”岳东甲怒目圆睁,眉毛也被摧成了“八”字形,怒道:“我看你八成和那姓高的是一伙儿的,要不然他怎么老到你那里去!”
小老板看出事情有点不对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问:“老高怎么了?”
“他们杀了我大哥!”沉痛的悲呼带着刀割般的恨意,迅速散播到整座院子。树上正自嬉戏的莺鸟,似乎也被这痛苦激动的声音给扰了兴致,“扑腾”“扑腾”窜到别处去了。
“冤枉!……老高只不过是我的熟客而已,我和他没半点关系。”
小老板两眼哗哗地、没完没了地“冤”个不停。
他浑身打着摆子,头顶上那两只巨大的手掌,似乎随时都可能将他的脖子活生生地给扭下来。
“死到临头还嘴硬!我要用你的命来祭奠我大哥在天之灵!”岳东甲操起那杆八尺长的鸦脖子枪,大吼一声,挑着枪头,向跪在地上的小老板急刺而去……仅仅杀了这小老板还远远不能化解他心头之恨,他还要将这人的尸体朝天挂在枪头上!好让在天上的大哥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当”的一声脆响!一把三尺三寸长,刀背近一寸厚的厚背刀架住了急刺过来的长枪。万开山从一旁横插过来,沉声道:“大哥尸骨未寒,灵堂上不宜再多杀戮,这人只不过是个卖杂货的,你又何必为难他。”厚背刀往上略一使劲,将长枪磕了回去。
“还不快滚!”岳东甲的嘴巴里犹自冒着热气,满腔怒火显然无法平息……
大厅里又复变得死一般沉寂,岳东甲刚才跌荡起伏的心胸,此时已化作无奈的叹息。
“唉!”
“二哥为何叹气?”周断用他那半沙不哑的嗓子问道。
“那姓夏的年轻人好像是专门冲着大哥来的,他一得手便走了。”岳东甲道:“无论他跑到哪里,我们都要想办法为大哥报仇,只可惜……”
“可惜什么?”周断又问。
岳东甲道:“大哥并无妻室子女,无人守灵送终啊!”他看起来即悲伤又激动。
大厅里的人都垂下了头,除了岳东甲外,其他人都未婚娶,更别谈子女。谢京的今天也许就是他们的明天。他们为什么还要踏上江湖这条船?也许没人能说清楚,但这是他们的选择。
“我们打算如何报仇?大哥连剑都没拔出来就被那姓夏的给杀害了。”一旁的豫亮阴霾着脸,甩出几个字:“以大哥的武功,尚来不及拔剑,我想就算我们六个一起上都没用。”
豫亮说的事实,作为谢京的兄弟他们的确不称职。
岳东甲低下头,来回走动,略作沉吟,道:“可以通知武当派,大哥是武当弟子,武当派应该不会睁着眼睛不管的。况且大哥的师叔马上就会来这里,我们正好将大哥被杀的消息告sù
他。”
“嗯……这是最好的办法,事已至此,多留无益,小弟告辞了。”豫亮面向在场众人作揖抱拳,然后将手中折扇一展,转身就走。
岳东甲看出豫亮的表情不对,连忙唤住他:“七弟,你好像话中有话。”
豫亮嘴角泛起一丝讥笑:“大哥一死,我们‘竹林七义’便不再是‘竹林七义’,就连‘六义’、‘五义’、‘四义’都不是。二哥,你说呢?”豫亮真的走了,他的脸上虽然还挂着家里死了人的表情,但他离去时的脚步却是从容潇洒的。
“老朱、老黑,我们给大哥上柱香。”周断带着丁雄和朱大为在谢京灵前上了柱香,又对着岳东甲和万开山抱了抱拳,接着便三人一起步豫亮的后尘,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们……”岳东甲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乱了手脚,他惶惶地看着尚没有走的万开山,欲言又止,此情此景说什么话似乎都显得多余。
“哈哈……!”万开山一把将手中拿着的酒壶狠狠惯在地上,大笑着离开了这死气沉沉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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