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扇子与刀鞘
午时已过,未时将近,小饭馆却不见清闲。
小饭馆的后堂正锅勺爆炒,菜刀霍霍,霹雳啪啦地热火朝天;前堂也有几桌南来北往的商旅正操着南腔北调、吹天侃地,热闹胡缠地不可开交;店小二正忙着给新进的客人殷情地抹着桌子;小饭馆的胖掌柜则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算着酒帐。
今天的生意看来特别的好,可胖掌柜却皱着眉头,两颗眼珠子几乎快挨在一起。天下没哪个老板会嫌自己的生意太好,他当然也不例外。他之所以摆着副南瓜脸,完全是因为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人。
这人长的并不难看,也不像没钱的主,只不过光他一个人就占了一整张桌子,而却只叫了一碗这里最便宜的炒饭。本来这也没什么,再进来的客人也可以拼桌坐,但这人手上却拿着把刀,别人见了他手上的刀,都纷纷避而远之。
“要是再进来人可就没地方坐了。”胖掌柜心里琢磨着,他马上唤来店小二,让店小二吩咐厨房快点将这个人的饭弄好,教他吃完快些走人。炒饭果然很快就端上了这个人的桌子,可是这个人却很秀气,吃起饭来就像小媳妇一样,每一口都吃得又慢又少。胖胖的掌柜两眼瞅着这人,恨不得跑上去帮他吃上几口,幸好暂时还没有新的客人进来,他便将头转向了门口。这时他皱着的眉头已完全消散,可是额头的皱纹却完全突显了出来,两眼发直,鼻子也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表情好似白日见了鬼一样。只不过他见到却不是鬼,而是专门管鬼的阎王。
夏红叶正低头吃着饭,他吃的比较慢。因为他的左手还要拿刀,仅靠一只右手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喂,这种吃法当然不会快。像他吃的这样一碗饭,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就可以买到,而且更加便宜。可是夏红叶毕竟还是个年青人,年青人总喜欢喝好点的酒,抽好点的烟,而且还可以接触到好点的女人,好点的女人对年青小伙子通常都不会反感。这小饭馆显然要比路边摆的小摊贩档次要高些。
虽然城里比这小饭馆的档次更高的酒楼也不少,但是夏红叶却没有钱。他喜欢清静,可是清静并不能填饱肚子,别的时候也许不行,现在他却可以清清静静地将肚子填饱。店里那些热闹的声音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突然就同时一起消失,然后夏红叶就听到了小饭馆外的对话声。
“七爷,那人就在里面。”“就在着里面?”“对。”“好,你们跟我进来”
豫亮轻摇着折扇,轻轻地走进了这间小小的饭馆。
像这样的饭馆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他平时吃喝不是在青楼,就是在得月楼。得月楼虽然不能得到月亮,但却是城里最高,最豪华,当然也是最贵的一家酒楼,他平时吃喝几乎都在那里,因为那座酒楼本来就是他们七个人开的。豫亮漫不在嫣地用眼睛在小饭馆四处扫了一下,原本吃饭喝酒的人已将酒资放在桌上,走得干干净净,那胖胖的掌柜也老实地钻到了柜台底下。豫亮轻微翘起了嘴角,他对自己的表现好像很满yì
,又好像有点无奈。他无奈地收起了折扇,径直走到了夏红叶的桌旁。夏红叶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吃饭时若旁边有个人在看着,那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他只能放下。他看着碗里的饭,饭还没有吃完,看他的样子似乎觉得有点可惜,豫亮在他旁边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豫亮似乎有点好奇,他居然也在看着那碗饭,就好像这饭里面有宝贝似的。
饭里面当然不会什么有宝贝,豫亮的表情不过是装出来的,他假装抱抱拳,嘴里机械、客套地道:“该死,该死,公子光临敝处,恕在下有失远迎,招待不周,怠慢了公子。”他说完又将拿扇的左手略摇了摇,两个穿着黑衣的汉子立kè
快步走到他身后。黑衣汉子每人各捧着一块刷着红漆的四方形木制托盘,两块托盘上都蒙着红布,看不见里面罩着些什么。
夏红叶动也不动地坐着,依旧看着他前面的那碗饭,刚才豫亮的举动似乎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就连眼皮都都懒得眨一下。
豫亮客气地问:“请问阁下,是不是前日才来此地的?”
夏红叶点点头,他的目光还是没离开那碗饭,头也是对着饭碗点的。
豫亮道:“恕在下冒昧,阁下能否告知来此所为何事,若是我们能帮的上忙的,必当尽lì
而为。”
夏红叶冷冷道:“跟你没关系。”
“呵呵。”豫亮盯着眼前的夏红叶,将双手背在背后,微微一笑,慢慢道:“我们兄弟七人在此经营多年,阁下此来,无论做什么,都和我们有关。”
夏红叶无语,他知dào
豫亮一定会把他自己的话接下去。
豫亮笑道:“我叫豫亮,别人送了我个‘白面阎王’的称号,竹林七义里面我排在最后,兄弟七人里面就属我最不中用了。敢问公子贵姓?”
“夏。”
豫亮道:“原来是夏公子,失敬,失敬。对了,我还要告sù
夏公子一件事,凡是经过此地的江湖豪杰,我们兄弟都要敬他一杯酒,然后奉上些许资贽,我今天来正是此意,还望夏公子不要客气。”他言语里充满了浓浓的挑衅之意。
夏红叶不愿说废话,也无话可说。豫亮同样也没什么耐心,他将折扇插在颈后的衣领子里,转身将其中一个托盘上的红布掀开。这张托盘上放着一壶酒和半个拳头大的酒杯,豫亮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右手提着酒壶,将酒满杯,转向夏红叶道:“这是得月楼上等的竹叶青,公子请。”只见他左手中指在酒杯上轻轻一弹,这满杯的酒连同杯子便呈直线稳稳飞向夏红叶的面门,杯里的酒水似井水般平静,一滴都没有溅出。
夏红叶还坐在原地,他连动都没动,两只眼睛还在看着饭碗。可当满杯美酒距他的头将近一尺时,他忽然伸出右手轻轻一拂,酒杯立即照原路回到了托盘上,杯里的酒荡也不曾荡一下。看他挥手的姿势,就如同正在欣赏一幅意境高远的水墨图画时,因画前突然飞过来一只捣乱的苍蝇,而伸出手将其赶走。只不过,他欣赏的是一碗没吃完的饭,赶走的却是一只盛满了美酒的酒杯。
“不必。”夏红叶淡淡道:“我不饮酒。”
“那请务必收下这五十两的贽银。”豫亮右手抽出颈后的折扇,用扇子的前端挑去了另一个托盘上的红布,红布里当然是一锭五十两的纹银。他用折扇在盘底一磕,托盘上的银锭便向前斜斜飞起,呈弧线过了豫亮的头顶。豫亮立kè
将扇子也向前伸,下坠的银锭刚好落在闭合的折扇前端。
“请收下。”豫亮用托着银锭的折扇疾点夏红叶右侧的肩井穴。折扇的骨架用纯刚打造,如若点中,不仅穴道会被制住,很可能还会骨断筋折,甚至终生残废。但奇怪的是:扇子明明是点向夏红叶的肩井穴,半路却突然改了方向,“啪”的一声敲在了桌上。并不是豫亮想改,而是冷不防就飞来一个硬物将其压下,他想缩回,却已经迟了。
压住折扇的是夏红叶的刀鞘,夏红叶的刀还在鞘里。皮革制的刀鞘将纯刚折扇压在桌角,折扇前端的银锭却纹丝不动。豫亮只有将扇子向回抽,可扇子就好像生了根,任他怎么使力都不曾移动半分。眼看折扇被刀鞘压着,一点一点往下陷,慢慢嵌进桌面,豫亮此时就如同火炉旁的铁匠,额头上的汗珠雨点般落下。不同于铁匠的是,铁匠的脸是通红的,他的脸却像白纸一样。
桌子较厚,扇子已经陷入一寸却还没有穿透桌底,虽没穿透,亦差不远。豫亮大喝一声,手上内劲一吐,折扇便将桌底击穿,从桌子下面张开,在他手掌盘旋了两转,然后闭合重新拿在手里。夏红叶的刀鞘也回到了原处,那五十两银锭则搁在刚刚被击穿的槽缝上面。
豫亮发亮的眼睛已变得发暗,白纸般的脸也变成了青灰色。他拱手道:“公子好功夫,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公子见谅。”接着将扇子插在腰间,右手伸向桌角裂缝上的银子道:“这五十两银子当是我赔偿弄坏了这桌子的费用。”然后又从怀里拿出了张银票,道:“这区区五百两银子,不成敬意,还望公子收下。”他将银票双手捧到夏红叶跟前。
夏红叶即没说要,也没说不要,他便将银票放在桌上,又道:“在下先行告辞,还望公子屈尊,驾临得月楼,到时我兄弟七人为公子接风,略尽地主之谊。”说完便转身带着两个黑衣汉子,快步走出了这间小饭馆。你若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留意他的眼睛,你会发xiàn
那根本不是双人的眼睛,而更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即凶狠又残暴。可夏红叶并没有留意,他拿起了筷子,将那碗没吃完的饭一口一口地慢慢吃完,他一定要吃完这碗饭。他对自己说出的话,一定要先确认无误,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话负责,同样他对自己做的事也一定要负责到底,他只要开始吃饭,就一定要将它吃完!
胖掌柜从柜台下面钻出来,哈着腰,两眼直勾勾盯着桌上那锭银子,嘴巴却笑眯眯地对夏红叶说道:“公子还要点什么?小店请客。”
夏红叶仿佛根本没听到,他放下五文钱,然后将那张五百两的银票收进衣兜里,接着站起来默默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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