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下面没了
静谧与黑暗笼罩着大地，星光难以穿透夜空中的云和雾，夜幕下的官道显得更加黑暗。
自东门逃出来的人们打着火把行走在官道上，他们心中有着庆幸，也有许多担心，临兆城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没有逃出来，那些人或许已经没有机会逃出来，因为狼骑已经咬住队伍的屁股。
他们都看到铁公子去了后方，铁公子能将他们阻挡吗？
不可能的，铁公子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怎么可能阻挡狼骑大军！
人们扶老携幼向着岳麓山前进，他们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城中的人能够少死一些，希望铁公子能够平安无事。
许多老人都在感慨，一个多月的守城战死了多少人啊，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就消失，再也看不见了。
原本以为自己这些人会永远留在临兆，或许会被鞑子乱兵杀死，或者忍受不了屈辱找一根绳子自己将自己挂在门房上。
哪曾想，一夜之间大火映照天空，八千将士在火光中奋勇杀敌，为他们这些人打开逃生的通道，使他们成为第一批活着离开临兆的人。
他们就快要逃入岳麓山，这一片群山曾经是北宋皇帝封禅之地，他们喜欢称这一片山叫东山。东山山势连绵一百多里，想要翻越过去并不容易，甚至很多人会死在山里。
可是大家都愿意相信铁公子。铁公子说，不能走官道，因为渭源县方向有鞑子先锋部队，只有翻过东山到达安定县范围，大家才能真的安全。
“都听好了，进山之后都把火把熄了，别把东山给点了。还有把子力气的人走前面，用树枝驱赶毒虫，女人牵好自己的小孩，看好一点……”
已经有老人在安排进山事宜，最艰难的就是今晚，只有翻过岳麓峰，大家才能真正的安全。所以许多事情不得不提前安排，幸好他们都是一群坚韧的贫民，什么苦没有吃过？只要能远离恶魔般的鞑子，别说是夜晚翻山，让他们跳崖也敢啊。
“阿爷，东山前面怎么多了一片林子？”
某个孩童无意间的一句话，让老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仔细一看，可不是嘛，岳麓山的阴影中的确多出一片林子，从南到北望不到边。
这哪里是什么林子，岳麓山下什么时候有这么长一片林子，这分明是军队，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的鞑子大军。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们发现异常，他们停了下来，绝望的瘫坐在地上，许多人忍不住抽泣，道路的前方陷入一片哀戚。
后来的人被堵住道路，询问过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都已经逃出城，可前方没有生路，仍然是一片无尽的深渊。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许多人都清楚鞑子是如何凶残，自己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那还跑什么，来杀吧，我们就坐在这里。
老老少少席地而坐，不再向前，有人独自垂泪，有人互相安慰，没有人往回走，往回走也没有活路，反而会成为将士们的负担。
就坐在这里吧，用自己的尸体阻一阻鞑子军队，或许能为将士们争取一点时间，让其他人多一些活命的机会。
……
或许是看到出城的火光不再向前移动，阴影中的鞑子大军也不再静默，无数火把在岳麓山下亮起，形成一条贯穿南北的火龙。
中军位置，一辆奢华舆辇之上，年轻的土默王气急败坏，自己精心设计的牢笼，猎物居然没钻进来，一点也不好玩儿！
土默王挥舞长鞭抽打囚车中的老人，一边用尖锐的嗓音怒骂:
“都怪你，都怪你个老不死，是不是你通风报信，肯定是你通风报信。
说好的，你给我当招讨使，我饶他们性命。现在他们变卦了，那你也别想活了。”
每一鞭都抽在老人的脸上，顿时皮开肉绽，连眼睛都被抽瞎了一只，老人很快昏死过去。
土默王这才停下来，对身边鞑子将军吩咐道:
“朵拉，带你部杀过去，把逃出城的贱民杀一半，记住不许攻东门。
然后把铁老头手筋脚筋挑断，给他们送回去，看看他们会是什么表情，回来仔细的讲给本王听。”
“是，我这就去办。”
狗腿子将军让手下赶着囚车走了，他最了解土默王，知道大王的目的可不只是为了看一场哭戏，而是要用铁铭的惨状激起明军的仇恨，出城与己方再杀一场。
这一路上，土默王已经干过无数这样的事儿，只因为有狼骑的存在，在野战中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朵拉带着五千部族勇士脱离大军，挥舞着弯刀向平原上普通民众冲杀而去。
在无数的口哨声，与勇士们兴奋的啸叫声中，五千人很快杀入人群，朵拉甚至亲手砍下十几个人头。
可是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些贱民不跑不逃，全都坐在地上，任由自己来砍，每个人的眼中都冒着死气，对挥下来的弯刀视而不见，有的人还会对着自己微笑。
渐渐地，朵拉只觉得后背冒起寒气，杀人也变得不再愉快，他不畏惧拼杀，却对这些麻木的眼神有些恐惧。
部族的勇士们也不再大笑，更没有人吹口哨，原野中，只有刀光与鲜血，一方人麻木的挥着刀，一方民众麻木的等着死亡到来。
气氛显得如此诡异，让所有的鞑子不寒而栗。
幸好在这个时候，有一支大明军队从东门疾奔而出，绕过普通民众，从侧面向朵拉部杀来。
朵拉这才深深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杀这些人，再也不用看他们的眼睛。
“勇士们，别管这些人，杀明军。”
朵拉的命令被完美的执行，几乎没有一点拖沓，从附近的人开始，鞑子一撮一撮的脱离这块坟地，向着左侧明军迎去。
只是，鞑子的刀已经钝了，五千人分散开来，再也不能形成战阵，与西营的将士初一接触，就被红着眼的明军将士杀得溃不成军。
最后，朵拉带着人跑回去的时候，部族的勇士已经死了一千多。
土默王勃然大怒，削去朵拉的鼻子，亲率大军全线压上。
一百多红衣喇嘛护卫中军，一千多狼骑兵位于左翼，近十万大军组成一条贯穿南北的大网向着临兆东门兜罩而下。
此时，奄奄一息的铁铭已经被送上城楼，整个临兆城也只剩下城门楼这一处安全的地方。
康海坐在榻边，亲自将一碗红糖水慢慢喂入铁仲舒口中，并为他讲述这一日一夜发生的事情。
听完之后，铁铭久久无语。
三个千户官也守候在榻前，等着铁大人最后的遗命。
直到某一瞬间，铁铭才艰难开口。
“点火吧，将城墙上所有的火盆点起来，为将士们……照亮……突围……”
铁铭未将话说完，脖子一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