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公子再非少年

  月华初上,帝丘城灯火辉明。这样一个夜晚其实亦与往日并无二致。
  姬玄嚣慢慢地走回了宅邸,白天在承兴宫大殿,长老们绕着是否派兵前往未滨城又再度争吵不休了一整日,自己身为帝鸿氏族长之子,无论如何亦是要将所有事情安排处理妥当。
  只是对于是否派兵一事,姬玄嚣心中亦暂时未有答案,族中的长老们对此事亦是众议难合,怎奈明日便是与卓子洪的三日之期思及于此,姬少瑞亦是无奈地轻声叹息。
  姬玄嚣前脚才踏进宅邸的大门,就见一名仆从便急急迎了上来。
  “公子,您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晚?”那仆从的语气中透着些许的焦急。
  “今日族中要事多罢了。你这慌张的模样倒是为何?”姬玄嚣边走边问道。
  “公子,客室有您的朋友。他等您很久了。”那仆从压低了声音,跟在姬玄嚣的身后小声地说道。
  “既是友人前来,你慌张什么?”姬玄嚣再次问道,加之心中本就有些烦闷,极少的语中带怒。
  那仆从低着头,轻声说道:“公子,您还是快些去客室吧。您那位朋友怕是不行了”
  姬玄嚣闻言心中忽是一沉,说道:“快些去将大门关上。”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向着客室走去。
  “吱”的一声,姬玄嚣拉开了客室的木门。
  客室内,燃着几尊青铜火台。
  左侧的地榻上,一个男子闭着双眼躺在那里,浑身的盔甲上尽是干涸的血迹,呼吸亦是微弱。那人正是受了重伤的卓子洪。
  姬玄嚣见此满脸焦急惊慌,三两步便走到了卓子洪的身旁,声音亦有些颤抖了,拉起了卓子洪的手,唤道:“子洪,你这是怎么了?”
  卓子洪听到了姬玄嚣的声音,微微睁开眼睛,见姬玄嚣满脸的焦急之色,提着气息说道:“玄嚣,你不必焦急我怕是已经不行了还好等到你回来了”
  “我这便去庙宇寻巫者来为你医治!子洪,不可再耽搁了!”姬玄嚣说罢便欲起身。卓子洪却是用尽力气拉住了他的衣袖,喘着粗气说道:“不可!玄嚣,你不可去!”
  姬玄嚣不愿卓子洪动了气力加重伤势,只得继续坐在他的身边,说道:“子洪,你我乃是相交多年的挚友。我怎可眼见你如此?你又为何要阻止我前去庙宇?若是再不医治”
  卓子洪喘的极是厉害,平缓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道:“玄嚣,你既是把我当作朋友。那便听完我的话,也好让我走的心安些”便是这短短的几句,卓子洪的嘴角就溢出了不少的鲜血。
  姬玄嚣听罢眉头紧锁,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深深地点点头。
  卓子洪这才安心一些,看着姬玄嚣,说道:“玄嚣,大巫姬桓彗不可信”
  “莫非是大巫使人伤了你?”姬玄嚣急问道,只是心中那份沉重竟是叫他透不过气来,莫非是为了未滨城战事
  卓子洪轻轻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哎我就料你亦是不知其中之事的昨日我离开承兴宫后见姬桓彗形迹可疑,鬼鬼祟祟地出了城我便跟踪了他哪知,竟是叫我看到了城外那供奉的庙宇中,竟是囚着许多的外族巫者被困于一个诡异结界中,不断地被放血至一个红蛇阵法之中姬桓彗想必是欺骗了我帝鸿氏全族上下只是,我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
  “子洪,那你到底是何人伤了你?”姬玄嚣愣了一瞬,微微将眼神转向一边。
  “那供奉大殿中有几个白袍之人,便是他们发现了我他们的攻法招式我从未见过玄嚣!”卓子洪忽是激动了起来,眼神极是坚定,用力拉住姬玄嚣的手,“你要当心姬桓彗!大将军大将军是我族最忠勇之人!我是回不去白荆城了你务必赶快传信于大将军,他是你的叔叔,他必定会回来救你的”
  姬玄嚣闻言后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卓子洪的临终之言的每一个字竟是如匕首一般刺进了心底。姬玄嚣用力地抿着唇,一时间亦不知如何开口。
  卓子洪再是没了气力继续拉着姬玄嚣的手,口中再次溢出了大口的鲜血,躺在床榻上无力地喘息着,任谁人都能看出,卓子洪以至生命末了。
  姬玄嚣有些慌了神,急忙说道:“子洪,你的话我自是相信的”
  到了此刻,卓子洪心中终是安稳了下来,眼皮一沉,心中暗道着,大将军,子洪不能再跟随您了,眼下子洪能做得已经尽力了,只望您能一生平安。
  “玄嚣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千万记得我的话小心提防姬桓彗”卓子洪的声音越来越小,头沉沉地偏倒了下去
  姬玄嚣将头扭向一旁,一时喉中哽咽,半晌,才看着卓子洪,缓缓地说道:“子洪,我实在不配做你的朋友,我亦无法回应你对我信任真的很抱歉只是我能为你做的,我定会尽力的”说罢,起身离开了客房。
  这夜似是比平日凉些,生命的逝去亦总是这般黯淡无光。姬玄嚣用力地推开宅邸的大门,坚定地向着庙宇走去。夜色幽暗,姬玄嚣拂去了眼角那一抹湿润。
  不足半个时辰,姬玄嚣便来到了帝丘城的庙宇,径直走进了大巫姬桓彗的住处。
  屋内青铜火台烧的极是明亮,姬桓彗正坐在一案楠木桌榻边,阅着一卷羊皮古籍。
  姬桓彗抬头望了一眼冷着脸的姬玄嚣,又将头低下继续看着手中的古籍,随意地说道:“夜色渐浓,公子不在宅邸休息,到老朽这里是有何事啊?”
  “自是为未滨城战事而来。前日大巫曾言,一旦开战,腾渀氏必败。所以我决定派出五千黑金卫前往白荆城,支援大将军。”姬玄嚣开口道,语气也是很是平静。
  自从进了大巫的住处,姬玄嚣便一直站在原地,火光照映,仿佛还是平日那般温文如玉的脸庞。
  “公子是帝鸿氏一族领导者,说话做事务必三思而后行。这些年权衡利弊、审时度势,老朽亦觉公子是做得不错了。”姬桓彗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羊皮古籍,捋了捋自己那稀疏的胡须,继续说道:“只是,老朽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的。公子若以帝鸿氏为重,想与那腾渀氏一战而扬我族之威,此等想法确实不错。老朽且问公子一句,公子是如何看待大将军的?”
  姬玄嚣也不犹豫,当即回道:“大将军于我族而言,乃不世之英豪。”
  姬桓彗闻言微微一笑,撑着桌榻站了起来,却是没有平日里那佝偻老态,徐徐走到姬玄嚣的面前,看着他说道:“公子所言非虚。大将军经营白荆城多年,白荆城早已成为我族最重要的城池,加之白荆城本就有数万大军镇守,皆是大将军亲卫。公子若再派黑金卫前往,只是徒减帝丘城之兵力罢了。”
  “大巫这般言辞可是怀疑大将军的忠诚?”姬玄嚣挑眉问道。
  “个中利弊,公子自行分辨即可。只是公子若是执意派兵,老朽是断然不会同意的。占卜之时,老朽早已言明未滨城无法夺回,此战于我族并无无意义。”姬桓彗口出冷言,终是说出了反对之言。
  姬玄嚣本也料到大巫会这般说了。
  这些年来,无论是何决定姬桓彗必是要以他自己的判定而行,姬玄嚣早已做倦了他的傀儡,加之卓子洪死前那些话,反复萦绕在姬玄嚣的脑中。
  姬玄嚣亦是冷言回道:“大巫既已明白大将军之威望,那更应知晓大将军的秉性。卓子洪前去供奉庙宇查探被使徒所伤而死,若是帝丘再不派兵白荆城,那大将军更会疑心此事,必不会轻易了事,大巫怕是也难以推脱干净吧。”
  姬桓彗眼睛一眯,冷笑道:“姬少瑞不过尔尔,如何能与神明相抗?”
  “大巫所言确实在理,只是两虎相争,怕是会伤了我族之根本。”姬玄嚣此刻反倒是冷静。
  只是姬玄嚣地回答确实叫姬桓彗有些意外,眼前的这个人怕是早已不是曾经的少年,眼神再不似从前那般顺服。
  姬桓彗心中暗忖着,那卓子洪死前怕是对姬玄嚣说了些什么,若是供奉之事被再姬少瑞知晓姬玄嚣所言其实亦有道理,此时时机还未到,实在不易与姬少瑞起了争端,即便是因此事与姬玄嚣起了矛盾亦是不智之举,这次的暗亏怕是不吃也不行了。
  姬桓彗脸色一缓,忽是和善道:“公子果真天纵英才,这次倒是老朽看的浅了。派兵前往白荆城亦无不可,只是一千黑金卫足矣。相信以大将军之威,定会旗开得胜了。”
  “三千黑金卫。此事大巫不必再说了。时辰已晚,我就先告辞了。”姬玄嚣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姬玄嚣心知,眼下实在无必要再与姬桓彗相争下去,自己本是族长之子,处处却受制于姬桓彗的日子确实已经太久了,正好借由此事好好消一消姬桓彗的气焰。
  月色如水,自城西通往城南的路极是宁静,帝丘城中每一座宏大的建筑都浸润在月光之中,每一座宏大的建筑皆是帝鸿氏数百年经营而强大的见证。
  只是姬玄嚣心中多少没了来时的那般胸闷,月光洒在他俊逸的面庞之上,亦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着。
  “姬桓彗,这世事并非总能如你所愿。帝鸿氏终究是我的”姬玄嚣望着那皎洁的月轮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