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尘埃落定

  记忆中的分光殿有着白玉雕琢的四壁。浅碧色的玉窗,窗框上雕着成串的玉萝花,透过窗子看外面的风景,总是蒙着一层浅浅的碧色,恍如*光。
  可那是曾经,此时此刻睁开眼睛,入目却只是一片残破,让人难以置信的残破,除了脚下坚实的地板,失去了所有原本该拥有的辉光和奢美,甚至就连脚下精雕细琢的白玉阶石也变成了残破漆黑的碎石堆。
  放眼望去,视线几乎毫无遮蔽,层层叠嶂的亭台楼阁,枝繁叶茂的树木花枝,统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遍地焦黑废土,断壁残垣。
  这里是……皇城?
  我难以置信,惶然四顾,难道是母皇将我原本设置的转移点从分光殿移到了城外?可四面留下的残破玉石痕迹,却在提醒着我,这里是曾经是一座怎样华美的宫殿。
  后退一步。被身后的瓦砾绊倒,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身后半堵残破的墙壁应声而倒。乱石中,一团漆黑的东西隐隐现出,那是一具枯骨,已经被烧至残破不堪。而更远处,还有更多这样的尸骸,爆着残破的火星,弥漫着焚烧过后的刺鼻气味。
  眼珠刺痛难耐,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无法承受地窒息感堵在胸口,有什么东西叫嚣着,翻涌着,要从那里碎裂冲出。
  这就是物华天宝,富饶美丽的魔界皇城?整个魔界平原上最璀璨的明珠,世所无双的国度中心?那曾经富丽繁华的宫殿楼阁,喧嚣密集的店铺街坊,摩肩接踵的道路桥梁,统统像是一张最浅薄的画,被人信手一抹,就只余一片焦黑。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击破戒备森严的皇城,将它毁到如今这个地步。皇城日常也有结界防护,不逊于四象须臾幻阵,除非……
  “谁在那里?!”
  一声严厉的呼喝传来,转头望去。是一队巡逻的士兵,正匆匆往这边飞来,神情皆是戒备。飞得近了,我蓦然睁大了眼睛。
  这些士兵的胳膊上,赫然系着白色的绢布。
  整个脑子轰然鸣响,霎时间天崩地裂。
  未等那些士兵落地,我猛扑上去,攥住当先一人衣领,嘶喊出声:“发生什么事情?母皇呢?”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和恐惧。
  未及反应便被我一击得手,众人大惊,围拢上来,纷纷兵刃出鞘。
  为首者打量着我,满是惊疑不定。
  我蓦然醒悟,自己还是白露易容后的容貌,立刻念动法诀,恢复本貌,我迫不及待地松开手中人,又一把抓住为首者:“快告诉我,皇城究竟如何了,母皇现在可安好?”
  “是……公主。”为首者这才反应过来,眼睛睁得老大。顿顿卡卡地道。
  “是我!快回答我!”
  众人醒悟过来,匆匆行礼,一边七嘴八舌地回禀道:“日前皇城受到袭击,已经……”
  “先告诉我母皇呢?”我颤抖着打断道,不敢去看他们胳膊上那抹刺眼的白色。
  “陛下已击退来犯之敌,目前移驾至丹云地宫,正在休养。”
  “休养……”喃喃着这几个字,我半天才反应过来,终于松了口气,我身体晃了晃,松开士兵的衣领,后退一步。
  那一刹那,眼泪险些掉出来,那是我是想一想都无法承受的悲恸。
  所幸,这最可怕的没有发生。
  扶着断壁喘息着,我才提起精神问道:“那你们手臂上是什么?”
  “是……是我们族长。”几个人黯然回禀道。
  他们族长?我一打量,这才发现,他们都是羯罗一族的人。
  我难以置信地问道:“温衡将军他?”
  “日前敌人闯入丹云地宫,将军他护驾身死了。”几人低声道。
  温衡死了!那个温润和雅的男子,曾经握着我的手教导我弓箭和剑法的人,竟然就这么再也见不到了。卒不及防的感伤,内心霎时失落了一个角,而转头看看这遍地骨枯,满目狼藉。我所失去的,母皇所失去的,甚至整个魔界所失去的,又何止是一个温衡。
  悲伤太多,伤痛太多,已经多到麻木。
  我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究竟是谁?”
  “是天源宗的人,就在昨天,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能穿越极地冰原的,竟然一路杀到了皇城边上,”为首之人口齿灵便,一边护送着我往丹云地宫飞去,一边将变故一一道来,
  就在昨天!原来只晚了一天,只差了一步而已。我唇角颤抖,终究什么也说不出。
  “他们带着一种威力庞大的神器,冲撞护城结界,竟然在不到一刻的时间里硬生生撞破结界,杀入宫内,之后战况激烈,所幸来犯之人尽数被歼灭。”
  尽数被歼灭?我愣住了,“来犯之人,全部死了?”
  “是啊,据说陛下甚至亲自出手,才将那些人尽数诛灭,可那些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最后竟然使出玉石俱焚的手段……”
  后面的声音我忽然听不到了。
  他死了!
  迎面的太阳光耀地人眼花,带着炽热的刺痛感。
  就这么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如此简单明了。我曾经的憧憬的未来,道魔并存的理念,还有那曾经萌生的隐秘的心情,所有一切尚未开始,就戛然而止。
  丹云地宫的轮廓出现在远方,我闭上眼睛,放慢了呼吸,将在胸口翻涌沸腾的感情一点一滴压下去,将它们统统压进一个光照不进的阴暗角落,等待它们在混沌中慢慢腐烂、彻底消失。
  地宫上升起一道绚丽的赤红色,一队人护着朱鸾迎出。领队的是久违的墨澈心。素来沉静的脸上也带着罕见的凝重,“公主,您回来了。”
  谁都没有心情寒暄,跟着墨澈心匆匆步入地宫深处,“母皇呢?怎么样了?”我急着问道。
  “陛下受了伤,如今正在地宫深处闭关疗伤,甚是凶险。”
  “伤势这么重?”我脚步一顿。刚才巡逻士兵明明只说功力受损,并未受伤啊。
  “昨日正逢陛下修炼功法至关键时期,不能分心。而天源宗之人出其不意,又以威力庞大的神器为引,众人抵挡不住,本来臣想护着陛下先行撤离,再返回收拾,可陛下却不肯后退。”墨澈心缓缓道。
  我默然,母皇素来心高气傲,被人杀到家门口,纵然是意外,也是千万年来未曾有过的奇耻大辱,怎肯未战先退。
  “更何况,此番来犯,他们所带的神器正是盘古神玺,若能一举擒拿,正可解魔界这数百年来的隐患。”墨澈心眼底隐有苦涩,“因此陛下不顾功力损耗,亲自出手。本来已经成功压制住众人,将他们或擒或杀,可没料到,他们竟能狠下心,选择玉石俱焚。”
  进了密室,墨澈心一挥手,房门关闭,他神色肃然:“公主,五天前白郁还传来消息,说天源宗的人已如计划中一样,带着神玺赶至钟彤山脉,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地?”
  我神情一黯,将其中因果关键道出。“此番折损,就是因我轻信中计,才会铸成大错。”
  “果然是他。难怪能如此熟悉宫中地形,出其不意,竟能利用地火偷袭陛下。”墨澈心语调含着一种阴冷,如万年不化的冰霜,“想不到陛下当年一念之仁,留下心腹大患。”
  “什么?”我神色微变。
  “最后玉石俱焚的那一击,陛下拼着消耗功力,众臣合力,已将爆炸硬生生压制了下来,所以只炸毁了皇宫一角而已,并未造成多大危害。”墨澈心冷然道,“当时那帮天源宗之人都被炸成齑粉,陛下伤势也甚重,未免再有其他余孽埋伏攻击,我们先护着陛下退至丹云地宫休养,打算回头再搜寻神玺。不料,刚入地宫,宫中地火却意外涌动爆发,陛下不顾内伤耗损,前去压制,而那谢远殊竟然埋伏在地火之中,趁隙偷袭,陛下才会身负重伤。若不是温衡将军率众及时赶至……。饶是如此,也同时被他以神玺之力引爆了地火,冲击皇城地脉,导致整个皇城被地火吞噬。”
  我心乱如麻,其中竟然还有这样曲折的过程,他从小就生长在丹云地宫,对地宫内的密道地形自然了解。可潜入地宫内中,只是为了狙杀母皇,毁灭皇城吗?
  “殿下,情势危急,刻不容缓,陛下的伤势我已看过,是地火之力反冲入体,血脉凝滞,必须有谢远殊手中的盘古神玺方能化消压制。”墨澈心又急道。
  “那神玺呢?难道……”
  墨澈心眸光闪烁,“温衡将军重伤而回,临死前,只说谢远殊跌入地火裂缝。神玺尚在他身上,必须尽快取得。”
  “我下去一趟。”我立刻道。地火之力非是普通人所能承受,尤其被神玺引动爆发后,更加湍急不稳,只有我同样身怀盘古神玺的我,才能有把握从裂缝中寻找到神玺的另一半。
  事不宜迟,开启密道入口,我与墨澈心率领几人入了地脉深处,地火滚烫,扑面而来,几乎难以呼吸。走了片刻,墨澈心他们就已面色苍白,难以支撑,我停下步子,问明方向,命众人守在入口处,自己往内中寻找。
  越往深处,奔涌的地火越发疯狂,遍地飓风骇浪,轰鸣震动,我看的暗暗心惊,若无法尽快将地火镇压下去,只怕随时都有再次爆发的可能。到时候魔界生灵涂炭,何止一座皇城。
  来到墨澈心所说的地点附近,我跃下高崖,在地火之畔仔细寻找。
  他已经身受重伤,地火裂缝之内遍地烈焰焚烧,以他之功力,就算当时没死,跌下去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可在崖底仔细找了一遍,竟然未见踪迹。
  难道他还没死?
  意识到这一点,心神一片空白,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若是他已死,我此行只要寻找到神玺,若是他未死,不仅要找到神玺,更要……亲手杀了他。
  没错,在昨天之前,我们之间尚有转寰的余地,可在今天,我们之间所剩余的,不过生死两字而已。
  沿着路线向前,一路仔细搜寻,在地火中这么久,饶是我身负神玺,也开始感觉气血不稳。他伤势更重,想不到还能支撑这么远!
  一天一夜的追逐之后,我逐渐放慢了脚步,此地离丹云地宫已经很远了,前方地脉岔道无数,根本无法判断他走入哪一条。
  谢青菱!脑中灵光一闪,我瞬间想到,当年的谢青菱,不正是沿着地火裂缝,带着自己的孩子逃了出去吗?而当时她走的路通往……
  我毫不犹豫地往左侧道路上冲入。
  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他还没死,他一定就在那个地方,在一切的终点等着我,也等待着所有结局的落幕。
  千里之遥瞬息即过,极快的御空飞行带起的炽热的气流和骇浪,火花贴着脸颊擦过,心中一片澄空,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可是见到他之后呢?
  再一次冲出地火裂缝,看到的是满地月光,夜幕盈盈映照着满地清碧的湖水。
  而他就坐在月光下,睡着了般,静静依靠着湖边的岩石。
  急躁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下来,我慢慢走上前。
  他安静地躺在遍地银沙中,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却带着玄妙的韵律,如果不是满身狼藉的焦黑赤红太过刺眼。
  那是凝结的血污,一重重压得几乎看不出衣服的底色。
  这些血,有多少是他自己的?是天源宗同修的?又有多少是魔界子民的,甚至是母皇的?
  我放轻了脚步,这一瞬间,竟然不想惊动这份宁静美好的睡颜。
  咫尺之间,他睫毛微颤,清醒了过来。
  抬头看着我,他神情没有任何意外,唇角绽放笑意,低声道:“你来了。”
  我无声地点点头。
  “这就是你的真正容貌?果然很美,比我想象中更美。”他微微偏着头,凝视着我。
  沧溟之渊的月光,还是这样明净安详。清风拂面,细碎的沙沙声传来。
  被这澄明的眼神刺伤,我避开了视线。追逐在他身后的这些日子里,脑中设想过无数见面的情景,拔剑相向?亦或者愤怒质问?可是到头来却只余一片平静。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没有了分毫动摇。
  “神玺呢?”
  “在你脚下。”他笑了笑。
  我一惊,低下头,脚下是一片细碎的白沙,在月光中闪烁着水晶般璀璨的光芒,盈盈荡荡如一泓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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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从上海回家,最近一直在忙碌自己的事儿,更新一拖再拖,害得大家也看得断断续续,惭愧ing,好在如今告一段落了,前世篇也只剩下最后一章,明天努力结束掉。趁着这段婚假的日子多写点儿,(∩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