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叶障目

  仰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上无一丝云彩。一片寂静中有飞鸟偶尔飞过,或者是御剑而行的巡山弟子?站在山顶的我没有心情分辨,神不守舍地收回目光。
  这些日子里,天源宗内依然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自从上次魔界来袭,短暂的忙乱过后,各部迅应对,修补破损的护山大阵,抽调防御人手,加强巡逻……沉寂悠闲了许久的天源宗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如今防御阵势和四象须臾幻阵都修补完善,众弟子正紧张地等待着魔界的下一波攻势。
  昨晚就已将探听来路线细节传回了魔界。可回想起整个计划,总觉得有些不安,仿佛遗漏了重要东西,却又想不透究竟是哪里。
  魔界早已在地火那边布下双重埋伏。等天源宗的人kao近之后,苦战一番,假作败退,让天源宗有时机灭掉钟彤山脉的地火,之后再趁着众人为灭火而元气大伤的时机,出手抢夺神玺。
  收回神思,我足尖轻点,跃下玉青峰。此番一个人悄悄潜入山里,是为了一个特别的任务,一个我自己交付给自己的任务。
  进入山腹深处,我停下脚步,四面浓翠茵茵,寒气逼人,这里就是附近灵气最凝聚的地方了,我抬起手腕。尖锐的指尖划过,一道血痕出现在腕上。
  不过这十几滴血蕴含的力量,也只能再维系半年左右,想要真正化解天源山的危机,或者将阳极的神玺夺回,以之镇压;或者得到阴极的神玺,以之化消。
  彼此需要,就有了谈判的条件,也就有了和平的余地,如果魔界愿意先释出善意,相信天源宗也不会拒绝。道魔并存的未来,也许并不遥远。
  ***********************************************
  回望着居住了整整三年的小楼,是离开的时候了。待天源宗战败归来,必然猜到内部有jian细,到时候想走就危险了。
  我哑然失笑,物体成精本来极难,但这只蜡烛内中含了我一滴精血,若百年之内未被损坏的话,必能修成灵识。也算是此番天源之行留下的一个纪念吧。
  离开了藏书阁,行至应天阁,向来人声鼎沸的应天阁今日并没有多少人,因为战事,负责授课的诸位执教此时都有重任在身,自然停了课程,而无所事事的众弟子自地聚集在了演武场等地方,努力提升着自己的实力。
  离开前,谢远殊特意将禁制的破解法诀告诉了我。解除阵法,我推开大门。失去了主人的展翼阁徒留几分萧瑟,虽然往日里也不过一个人而已。
  正想得入神,窗户传来意外的响动,竟然是某只似曾相识的团子,粉嫩的鼻子费力地拱着水晶窗,胖嘟嘟的脸挤成一团。展翼阁外面设了禁止,哪里是它能破开的。我上前推开窗子,它一头栽了进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不过神兽的生长时间极长,这只狸力一看就还处在幼年期,想要它起到稳定地脉的作用,少说还得七八百年,失去盘古神玺的天源宗只怕等不到这一天了。
  在一个收拾地一丝不苟的房间里,这个随意摆放的盒子显得格外突兀,似乎是故意留在那里的。
  他竟然给我留了信!难道料到我会一个人来这里?所以连展翼阁的禁制法诀都告诉了我。
  开信封的时候,现上面还有一层禁制,似乎是限定的时间内不能开启,幸好我一碰禁制就散了,想来是已经过了限制时间。
  我拿着白纸愣住了。这算什么?欲说还休?笔下无言?抑或只是单纯的一场空白?
  竟然是一片羽毛!亮丽的纯银色,如月光般轻盈,逸散出淡淡的法力波动。我一眼就认出,这是羯罗一族才可能拥有的长翎。
  羯罗一族实际上是仙鹤拖胎化人,人界虽少,但也并不特别罕见。只是这片长翎的形状,还有法力波动,诡异地熟悉。
  鬼使神差,我从乾坤袋中掏出自幼随身的弓箭,自从那一战胜过白郁之后,这把弓箭一直被我随身携带着。
  紧紧握住弓,我翻过弓背,连试了几次,手竟然因为颤抖而难以揭开扣盖,心中翻涌而起的那个想法实在太惊悚,太恐怖,让我无论怎样安慰自己,都无法安静下来。
  答案很简单,只要用这张弓箭试一试,马上就能真相大白。长吸一口气,我用力将扣盖揭开,那里有一片清晰的羽毛痕迹。从我得到这把弓的那一刻,这里就是空着的,只留下这个深深的痕迹。
  将长翎拿起放入,
  严丝合缝,
  我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失去了,坐倒在椅子上,头脑混乱地几乎无法思考。
  这怎么可能?
  记得用弓箭取胜之后,我曾经向温衡索要一片翎羽,想嵌入其中,让这张弓恢复原貌,温衡却告诉我,就如同世上不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这世上也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羽毛,羯罗一族制作的弓箭,一张弓只能配一枚羽毛,就像一把锁只配着一把钥匙,严丝合缝,无法修改。所以他能重新给我做一张弓,附带着完美的长翎,却无法将另一片羽毛重新嵌入这残缺的弓中。
  几个月之后,他将一把崭新的弓箭送了过来,不过习惯使然,我还是一直携带着这张弓,作为童年的一份宝贵记忆。
  我也曾问过那枚长翎的下落,温衡只模糊地回答不知道,但从他落寞的表情我猜得出,应该是被这张弓原本的主人带走了,也就是那个曾经居住在丹云地宫深处的来历诡异的孩子。
  他是谢远殊!
  一个今年只有二十岁的谢家旁系子弟,曾经在百余年前,居住在魔界的丹云地宫里?
  他究竟是谁?
  地宫中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在了解魔界某段隐秘的历史之后,我已经能隐隐猜到,他应该就是曾经被母皇挟持的上代玄王和谢青菱之子。后来又被谢青菱潜入盗走,在逆龙叛乱中生死不知。
  他就是谢远殊?逆龙和谢青菱的儿子。所以他是道魔混血,是谢家旁系……
  可是时间不对,谢远殊的骨骼年龄确实只有二十年没错,
  是冰封!
  我猛地记起,上次谈话时他曾经提起过,小时候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冰封,如同那只鲲隼雏鸟,停止了生长,所以才会对雏鸟的遭遇感同身受。
  可是他怎么活下来的?甚至来到了天源宗。
  我的内心一片混乱,震惊、恐惧、失落、伤痛……种种极端的感情从四面涌入,复杂的线索纠结成一团。
  童年的他被囚禁在丹云地宫,那时温衡正是丹云地宫统领,负责看守他。以温衡的性格,想必待他很好,甚至专门为他制了这张弓箭解闷。而他在离开的时候特意带着这片翎羽,可见两人感情之深。
  所以在看到我拿出这张弓的那一刻,他就已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弓箭,只觉格外讽刺。相隔了十几年之后,分隔两界的长翎和弓箭再次契合到一起,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如同这一路走来的无数因果循环。
  原来,从我误入地宫深处,拿起这张弓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朝着这个诡异离奇的方向开始了。
  他和魔界之间,他和我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道魔之分,两界之隔。对我来说,他是叛逆之子,对他来说,我是仇人之女,杀父杀母之仇,他对魔界应该充满了恨意才对。
  我猛地站起身来,他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当初透漏给我的路线情报,甚至这次进攻钟彤山的消息……顾不得引起天源宗注意,我立刻取出潜龙镜呼唤布设埋伏的众人。
  “天蜥尊者,天源宗的人有行动了吗?”
  “回禀殿下,一直没有动作,似乎还在试探……”
  谢远殊曾亲口说过,灵火一日不灭,人界生灵涂炭。天源宗的战略应是战决才对,如今却一直试探游走,不肯1ou面。我心脏突突直跳,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出来,难道他真的敢这样铤而走险?
  以谢远殊的智谋和胆量,还有他对魔界的恨意,只怕真的……
  用潜龙镜吩咐魔界众人立刻回头截断极地冰原的通道。我当机立断地取出须弥芥子珠,长吸一口气,手中用力,一团水雾蓦然爆开,模糊了四面的景物。
  展翼阁外传来隐约的呼喊声,
  “是这个方向吗?”
  “就是这边,刚才好像传出魔气波动……”
  这便是我在天源宗最后听到的声音,
  下一瞬间,我已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