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保定地区(四)

  “第三次税制改革的火,居然也烧到了我们这里,真真是叫人感到很意外啊。”已经在保定地区行署专员位置上坐了十余年的邵耀光,感慨地说道。
  今年已经是他在保定专员位置上工作的最后一段时光了。明年(1681年)3月1日起,他就要远赴新华夏岛,担任开拓队队长的职务。毫无疑问,这是他政治生涯中的一次飞跃,为此他在激烈的竞争中击败了最主要的对手新华夏岛泽潞地区行署专员、警备司令彭远志,成功坐上了地区一把手的宝座。
  也就是说,邵耀光再多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就要离开保定地区,然后乘船经南非前往新华夏赴任,这对于从保德县军管主任、县长、副专员、专员一路干起来的邵耀光而言,说起来也是一件比较难舍的事情。毕竟,他最年轻、最有热情、最具回忆的一段时光都留在这里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又怎么能不对保定充满感情呢?
  而邵耀光的离开,同时也让一干跟随多年的老部下们黯然神伤。原因无他,他去新华夏岛上任,除了极少数几个实在离不开的干部以外,其余大部分是不可能带走的,国家政策不允许(如果允许的话,岂不是造就了一个个独立王国),因此注定了他们这些人要留在当地,适应新的领导,这总是令人有些不安全之感。
  不过,现在官场上也有些一些有趣的传言,即中央有可能继撤销了南边多个地区行署后,紧接着将保定地区行署也撤销,保定八县也统归中央直辖。这样一来,归属政务院直辖的县份就囊括了东岸大草原、鸭子湖流域、定军山一带的总计45县(含巴塔哥尼亚的盐城县),几乎占到了全国县级行政单位总数的三分之一,人口、经济、教育、交通更是占到了绝大部分,可以说是把精华地区一扫而空,全部都抓到了手里。
  而上头这样的举动,更是间接坐实了很多人的猜想:也许过不了十年八年,中央就要设省了吧?不然的话,不但政务院不便管理太多的直辖县,也没那么多的官位来安置这么多野心勃勃的公务人员,故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设省都是必然之事,区别只在于时间节点罢了。
  按照现在流传最广的一个留言版本,未来东岸大草原可能会单设一个省,河间地区设一个省,鸭子湖流域、定军山以南、乌江以东(大致类似于后世巴西南里奥格兰德州)设一个省,南、北巴塔哥尼亚可能合起来设一个省,其他地区则还需要研究,因为开发程度有限,荒地甚多,设省的话不太好化解,暂时也没太大的必要。
  而保定地区行署一旦被撤销的话,对本地这些官员们究竟时好时坏,实在很难说。有的人觉得欢呼雀跃,前途有望,有的人则恨不得将保定八县并入到邻近的江北地区,组成一个超大的地区级行政单位,当然这也仅仅是想想罢了。在如今的大背景下,中央是不太可能允许存在这种管理十多个县的大地区存在的。
  “税制改革工作,这次定军县也是试点县份之一,中央将十五个试点县扩大到了二十五个,看样子是真缺钱,想要多收点账。很不幸或者说很荣幸,定军县被选上了,从明年1月1日起要执行新的税率,分税制改革则稍缓执行。”邵耀光将手里的一纸文件拍在桌上,用有些捉摸不透的语气说道:“对此,诸位有什么看法啊?”
  “无非就是多了统税、烟酒税、遗产税之类,是有一定的冲击,但应该不会太大,不会再社会上造成什么大的动荡,这一点我们还是有信心的。专员,放心吧,这事我亲自抓,不会出事的。”众人沉默了一会后,责无旁贷的定军县县长出来说话了,只听他继续说道:“咱们县深处内陆,手工业较为发达,但说实话并不是什么主要的产粮地,也不产食盐,因为是产地就地征收的原因,统税我们这里怕是征收不了太多,也就盛产的木材能多收一些罢了,对财计的帮助马马虎虎,就那样吧。”
  “行,你是县长,这是你亲自来抓,有问题直接向我汇报。这是我任内最后一件大事了,不能出任何差错。得,下午我上街逛一逛,看看情况如何吧。”邵耀光一拍大腿,最后说道。
  当天下午,他带了几个随从,穿了便服,在定军县城里逛了起来。因为县城不大的缘故,街上的商民有很大一部分都认识他,见到这位本地区最大的官背着双手在街面上东逛逛西看看,时不时还找人问几句话,心想这必定是有事情了。而在打听到邵大专员打听的多是作坊或商铺营业额几何、利润厚薄之后,一些聪明的商人或企业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再考虑到南方隐隐约约传来的风声(政府又课新税了),很多人已经是一片哀嚎,猜测定军县怕不是也要增税了,这让大家如何开心得起来。
  “全县目前总共只有不到十个作坊可以够格称为工厂的,小作坊一级的则有700多个,很多分布在乡村,不雇佣人或者雇佣不多的人。但也就是在这些海量的大大小小的作坊的努力下,我们县成了保定、江北两地区十二县三十余万百姓的主要生产基地,特别是在铁路向北延伸到江北地区各县及众多的零散定居点后,我们的市场更大了,因此造就了很多富裕有消费能力的作坊主,他们是我们的主要征税对象,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要被征税,还是按照法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的定军县县长说道。
  邵耀光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刚才与他们交错而过的几辆运木板和粮食的马车,说道:“按照新税法的指导精神,木材统一特别税是在产地就地征收的,即在伐木营地内进行计征,一旦征收后,通行全国,不再重征。这些马车上运的都是木材加工厂内加工出来的各种规格的木板,按照道理是无需进行征税的。至于那些运的粮食,自然也无需征税,不过城里应该有几家酿酒作坊和一间机器磨面厂,你们要领会精神,科学征税。酒是一定要征的,所有酿酒作坊统一办理牌照,缴纳烟酒牌照税,酿出来的酒按重量计征。机器磨出来的面要收税,自家石磨碾出来的不征税,这一点要切记,就像百姓家里自织的棉布、麻布、呢布也不能征税,别弄错了。”
  定军县长听了连连点头,随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苦笑着说道:“邵专员,这酿酒作坊以后怕是也不好做生意了。咱县里这么多家,我担心会倒掉起码一半啊。”
  “怎的?”邵耀光一愣,奇道。
  “因为现在征收面粉统税了,且是就产地征收,因此南方很多盛产粮食的县份届时很可能会阻挠本县境内的粮食出境,转而更多地要求投资者们在本县境内设立机器面粉厂,尽可能地将税金留在本地。这样一来,咱们这种山多地少的县份,如何还能够进口到许多粮食来酿酒?可怜一些厂刚刚采购了大型设备,准备机器化生产烈酒,我怕他们会破产啊,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怪可怜的。”县长轻声解释道。
  “你这一说还真是啊。”邵耀光一拍大腿,高声道:“粮食不出境对他们好处很大,既能在面粉统税上多找补,也能吸引人多设立酒厂,要知道烟酒税也是就产地征收的,因为这样较为便利。娘的,还真是啊,河间、鸭子湖、东岸大草原这些产粮重地的人发达了,每个县的财政实力都会跃上一个新台阶啊,这事情闹得,唉!”
  “酿酒厂、磨面厂咱县里也不少吧,这都要倒闭了的话,确实是涉及不少人呢。唉,很多都是当年东葡战争期间发展起来的老厂了,资金实力雄厚,规模不小,它们若是不行了,工人的收入也将受到影响甚至直接失业也不奇怪。而这些工人没钱消费了,那么其他各行各业的收入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一定影响,真是坑人啊。”邵耀光这个时候也有些郁闷了起来。
  眼前这条长长的一直延伸到郊外的街道——现在很多东岸县城并没有城墙,或者说即便有也是早些年建的,非常小,城区范围早就大大延伸了出去——两边,有着许许多多的作坊、店铺和手工艺人,比如肉商、园丁、菜农、渔民、厨师、木匠、石匠、瓦匠、皮匠、鞋匠、织麻工、织呢工、织布工、染布工、箍桶匠、搓绳匠、裁缝、铁匠乃至杂耍艺人等等。新的税收政策一旦正式执行,可想而知定军县的机器面粉业、酿酒业、制烟业都将受到极大的冲击,居民生活成本也将上升。
  当然了,正如上午定军县县长在会议上所说的,这些冲击他们还接得下来,不会对县里的正常社会秩序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但这种事情怎么说呢,总是令人比较郁闷的,邵耀光不相信木材统税方面的收入能够弥补得了烟酒、面粉这种大宗消费品的损失,更何况还有人员失业的担心。在如今潘帕平原开发如火如荼的当心,这些熟练的产业工人万一生活困难的话,保不齐就想办法到县里报名,前往拉普拉塔河以南讨生活了,这对定军县来说是一种损失,邵耀光有些难以接受。要知道,这很可能涉及到数百名工人、手工业者的去向了,更别说他们还有家人老小,细细算起来怕是不下三千人,这可是要老命了。
  现在,邵耀光算是认识到了,国家税收政策的一个变化,对地方经济格局是产生了多么巨大的影响,对成千上万的工人和小产业者的个人命运又是带来了怎样曲折的改变。
  “潘帕平原那边倒是占了大便宜,嘿嘿,重要粮食产区呢。以后,机器面粉业、酿酒业、皮革业、腌肉业、农机制造业大发展起来,对人口的虹吸效应就更加强劲,国内一些依靠早期政策或其他因素发展起来的工业县份,都会多多少少受到影响,没有比较优势的自然竞争不下去。看来我之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影响是长期性的,会促使一轮经济洗牌。而且,现在统税征收的范围还小呢,未来一旦对呢布、麻布、煤炭、石灰、稻米、牛肉等商品也征收统一特别税呢?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邵耀光摇了摇头,叹着气想道。
  他继续背着手走在不甚宽阔的县城街道上,正午强烈的阳光照在身上,使得他更是感到了一阵焦虑和燥热。街道两边的热烈激昂的谈笑声、打铁捶铜的叮当响、刺耳难听的机械加工声充耳不绝,若是以往邵耀光肯定觉得无比地悦耳,可现在却只觉得一阵烦心,情绪显而易见地不那么高昂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已经在细细琢磨着,该怎样帮助县里那几家规模不小的酿酒厂、面粉厂渡过可能遇到的难关,尽可能让他们留在县里,因为这十分重要。当然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他邵某人也要想办法调整县里的产业结构,让那些可能会失业的产业工人或手工业者转行,转而从事其他工作,以便养活自己和家人。总之,让这些人跑了去别的县份(比如潘帕平原)定居、生活,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必须尽一切努力阻止!
  “只可惜自己的时间不是很多了啊,就区区两个月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解决。”邵耀光有些遗憾地想道:“若是多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就好了,我也能仔细想想辙,总能弄出个办法来,但现在的时间实在太紧了,做什么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