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章 南方战区 六
话说为了策应南方战场的抗清形势,去年下半年的时候,东岸派遣内河炮舰前往湖广,在给顺军送去了一批武器军资的同时,也建议他们不要再和湘西那些苦哈哈的土司纠缠,而是转向东方,从东部筑垒区(长沙以东山区)前出,进入相对富裕的江西省,以扩展生存空间,同时也能策应在赣南一带苦苦坚持的王得仁部十多万人(其人已兼并了逃过去的金声桓残部)。
李过也许是看在东岸人常年不懈援助他们的情份上,也许确实觉得东进江西是一步好棋,于是便收拢人马,对辰州府内一些降清的武装实力进行坚决打击,至于那些暧昧中立的,则好言抚慰,轻轻放过,故解放出了大批人马,这便是郭升这个中营右果毅将军能够带着三万余人东进袁州府的原因所在。
清廷的江西战场,在老将济尔哈朗率领的一万多满蒙八旗调走后,便全靠耿仲明、沈志祥二人率领的四五万清军——其中作为核心的汉军旗士兵只有六七千。其余要么是收编的地方部队。要么是收降的金声桓部降军、要么就是新募的营头。战斗力并不是很强。只不过他们的对手王得仁也很渣就是了,他的本部也就一万多从陕西一路过来的流贼武装,如今通过强拉壮丁、吞并友军、收编土匪山贼扩充到了十多万,但士气低落得很,军械不齐、军制也很混乱,根本不能有效发挥出自己的人数优势。
反观两大汉奸的清军,虽人数上处于劣势,但军械齐整、军纪也很整肃、物资补给更是充足。因此反倒是压着王得仁的部队打了,并且不断吸引着王得仁手下部分人马投降过来,双方之间的势力对比一直在发生着对清廷有利的变化。
而清廷在江西还有一个绝大的助力,那就是士绅的支持。众所周知,王得仁匪号“王杂毛”,乃是明末诸路流贼武装中的一路,此时虽已投靠南明,但仍深受地方士绅的鄙视和忌惮。再加上其部来源复杂、军纪又很差,这进一步加大了地方士绅的反感,因此使得其在赣南经营数年。却始终未能建立根基。再加上他吞并了数万金声桓的残部,而这些人当年在江西多地屠过城。江西人深恨之,因此更没法得到江西的民心归附了。
这样一来,江西战场便出现了这么一种境况,那就是纪律相对较好的辫子军竟然得到了地方传统士绅、读书人的支持,以劣势人数压得占据优势兵力的“明军”节节败退,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了。其实,此时如果南明小朝廷应对得力,派出德高望重的大臣跑到江西,为王得仁背书、洗地,同时联络当地的士绅,打民族感情牌,未必不能扳回点劣势。只可惜这个腐朽的朝廷目前政争不断、昏招迭出,簇拥在永历天子身边的一干大臣不像是能干大事的样子,以蝇营狗苟之辈居多,故只能坐看江西战场继续沉沦下去。
因此,此番顺军东进袁州府,算是让正处于劣势的王得仁部上下松了一口气,他们再没有对大顺上下前来“抢地盘”的愤恨,相反倒是感激涕零,感谢对方援手之恩——都这个时候了,再提门户之见就没啥意思了,在这一点上,他们这些武人倒闭文人干脆许多。
郭升所部很快就攻取了袁州府辖下宜春等四县。值得注意的是,此番顺军进军江西,并没有再拷掠当地士绅,也没有均他们的田地,相反对其秋毫无犯,双方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些士绅还偷偷送了些钱粮买个平安。而当这个消息辗转传到烟台后,邵树德难得地笑骂了一句“大顺现在也搞修正主义了,再不复当年均田免粮的口号”。
其实这是邵树德玩笑之语了,早在之前数年,顺军就在湖南停止了拷掠士绅以获取钱粮的行为。当然他们前期没收的地主土地倒也没还回去,而是驱使辅兵及其家人在这些土地上开始了军屯,以获取大军长期征战所需的粮草。湖南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兼之开发已久,大顺上下屯田数年,倒也所获颇丰,虽不足以支应全军所需,但也能抵消很大一部分消耗了,比起当年被清军追得东奔西跑只能四处劫掠的窘境是强得太多了。
“不过随着顺军左营主力在邓州的失败,郭升所率的三万余人估计不会再得到援军了,因此他们目前在袁州府和临江府交界处,一边派人与南边的王得仁所部接触,一边密切注意清军的动向。”儒尼奥尔中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进行了一些补充解释:“郭升直辖的五千人,精熟火器交战,士气也较为高昂;麾下所将的其余两万多人也多是上过阵、见过仗的老手,不会那么不堪一击,因此在江西战场倒也不太怵耿、沈二人所率领的几万清军。若是和王得仁好好配合的话,逆转江西战场局势倒也不在话下。如今唯一可虑的,就是随着清军满蒙八旗大举进入河南,很快就将南下湖广,李过是否会将郭升这么一支较为善战的部伍调到湖北去堵窟窿……”
话说清军主力开始陆续进入河南已经是被确证了的消息了,其数目大概有七八万人,其中三万余是精锐的满蒙八旗。其他是北方绿营。也相当善战。另外。原本在山西府谷地区清剿残局的吴三桂部,目前也开始分批进入陕西,准备联合李国翰、孟乔芳等人平定当地一直沸腾着的局势,然后再伺机经陕南汉中地区入川,争取抢在张献忠彻底控制川北——目前张献忠因李定国等人在川北进展缓慢而率主力亲征了——之前进入四川,以谋取一个不错的落脚点,利于接下来平定川、黔、桂诸省的行动。
也就是说,在平定山西全省的叛乱后。多尔衮已经厌烦了反复的天下局势,因此他不打算将手头宝贵的满蒙八旗撤回去,而是派遣了相当部分经河南、江北南下,以期迅速平定南方局势。其中经河南南下的一支是主力,其前锋数千人已经在1月份的时候与顺军左营刘芳亮部于邓州小战了一场,结果顺军惨败,战场遗尸两千余具。
惨败后的刘芳亮算是认识到了自己麾下部队与满蒙八旗的差距,虽然在邓州损兵折将的那支部伍并不算嫡系主力,但被清军如此干脆利落地击败,也确实让他有些震撼。如今之计。怕是只能且战且退、以空间换取时间了,至于说新占没多久的襄阳府。怕是很难保住了。
大顺左营出征时十万人,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扩充,已经达到了十四万余人的庞大规模,士卒们也饱掠已久,战意不强。而今还是撤到之前曾重点经营、改建的荆州城,依托那里坚固的城池以及便利的交通条件进行防守,顺便也可以前营高一功、右营袁宗第所部互通声气,这样胜算也会大增。
“大顺的破事我们管不了那么多,我们还是议一议自己手头的一摊子事吧。”刘海洋在旁边坐了半天,一直在听儒尼奥尔介绍着如今湖广、江西一带的抗清局势,心里为不太乐观的未来郁闷不已,因此便出言转换了话题,说到:“济尔哈朗在上个月已进抵杭州城,全面接管了闽浙军务,张存仁那老匹夫虽然名义上还是总督,但现在其实也就只能管管政务了。如今杭州方面可是大军云集啊,济尔哈朗一万三千余满蒙八旗,田雄、金砺、张存仁本有绿营四万多,前阵子被我军击破了两万余,如今尚余两万;此外,南京方向也增援了数万绿营过来,目前已经压到了绍兴府,南面陈泰率领的万把人也已经北上,其中满蒙八旗约占一半,战力、士气都很不俗。面对这种局面,以后再出去打草谷怕是不太方便了。”
“出去不方便那就不要出去了。”开会到现在还没发过言的魏博秋吐了口烟圈,施施然地说道:“还是在宁波境内整治一下地方比较好。如今鄞县我们还没彻底消化呢,更别提定海、慈溪、奉化以及南面的宁海、象山等地了。诸位,我们没收的清军将官以及里通鞑子的士绅的田产可都差不多已经分出去了,如今急需新的土地来源。我前阵子就在鄞县、定海和奉化这三个县调研了一番,发现就连最荒凉、最贫瘠的土地如今都他娘滴是有主的,而且地契一般都是近几年新造的,很多还说不清真假——尼玛这些士绅的吃相也太难看了。”
“也就是说,我们要想在宁波府这几个县站稳脚跟,不想被这些一肚子坏水的士绅们给架空,那么就得加快分地得行动!只有在这些地方创造出一批由我们背书的既得利益阶层,我们在南边的这场戏才能够继续唱下去。移民、分地、打击士绅豪强、发展工商经济,只有做好了这四件事情,我们才能够说在宁波府真正站稳了脚跟,不然始终就是无根之萍,也许战场上一场失败就会惹得后方大乱阵脚。”
“我们必须要在地方上有一批和我们利益一致的基本盘、拥护者,不然地方上怎么执行我们的政策?清军派来的细作怎么能够发现?本地相对丰富的人力资源怎么动员?诸位,我们要在宁波建立的是一套我们能够自己掌握、信赖的体系,而不是继续和士绅妥协,双方一起鱼肉百姓,那样我们早晚玩完。”
魏博秋一脸放了几炮,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到了最后,还是刘海洋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我们不搞大顺的修正主义,接下来的重点工作就是在鄞县、奉化、定海三个重要县份重新丈量土地。一些可疑的、不合时宜的地契就不要承认了,另外财政上拿出一笔钱,向一些对我们还算乖顺的地主强制赎买部分土地,分配给从绍兴弄来的那批移民。另外,地方生产也不能落下了,粮食、蚕桑、棉花、茶叶种植都不能落下,定海盐场、鄞县缫丝厂、奉化茶场的事情也不能放松,这些事关未来发展,不可轻忽。”
“对了,文事如此,武事也不能停。挺身队、南非八旗新军、东岸陆军要随时待命,鲁王、郑氏两股海上势力也要加强联系,必要时不惜支持他们攻城略地,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清廷如意。现在清廷在福建的主力调到了浙北,地方上就一些战斗力奇差无比的绿营,郑氏要是再没有什么想法干脆就去死好了;鲁王在温台地区的进展也有些慢了,接下来我们再派人过去询问询问,到底有什么困难没有,怎么进展这么慢?不能给清廷造成足够压力,那不就是在混日子划水么?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刘海洋最后又吩咐道。
现在清廷重兵云集素有财赋重地之称的浙北、苏南地区,因此不可避免地放松了对浙南、福建、江西的控制,这个时候本应是郑氏、鲁王、南明等部高歌猛进的机会,可不能白白放弃机会了。必要时,东岸人还会冒着台风的威胁出动船只帮助郑氏、鲁王调运兵马,总之就是要坚决拖清廷的后腿,使其不能从容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