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节谭宥

  对环境的警惕性,顾瑾之远不及朱仲钧。
  她天性不喜欢。
  哪怕她心中存了争权夺利之心,也是被迫的;而朱仲钧是天生的。
  她没有留意到街角的人有异样。
  只是回程的时候,朱仲钧沉默得骇人,脸都阴沉着,一双眸子似寒刃般锋利,在思量着什么。
  “怎么了?”顾瑾之问他,“真的被吓着了吗?”
  朱仲钧不答。
  顾瑾之伸手往他眼前晃了晃,他不耐烦打开了顾瑾之的手。
  他想得很投入,眉头紧锁。
  顾瑾之知dào
  他最近知dào
  了点事情,却不愿意告sù
  她。
  这让她轻盈的心也微微沉了下来。
  ——*——*——
  街角两个粗布劲装的男子,高大结实,却不像贩夫走卒。他们身上,有种军人的威严。
  他们都带着草帽,目光盯着从顾氏善药堂出去的那辆马车。
  华盖马车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其中一个更高的男子,缓缓摘下了草帽,露出一张俊朗英武的脸。
  他眉骨高,显得眼睛深邃,眼神明亮锐利。
  此刻,他正微微抿唇,有些痛苦掺杂。
  “大人,您看清了吗?”身边的另一个男子也脱下草帽,问他。
  “看清了”高个子男子声音低沉带着暗哑,甚至有点恍惚。
  “真的很像真真!”身边的下属道他。
  高个子男子脸色有点扭曲,痛苦就浮上心头。
  “可只是像!”下属又道。“大人,她不是真真,她是庐阳王将来的正妃,皇帝赐婚的今日咱们不该来看的,看了,反而让您心里添了几分累赘”
  “真真从来都不是累赘!”高个子男子声音有点厉,打断了下属的话,“真真临走的时候说,她不会离开,她一直都在。那个顾七小姐。就是真真化身回来的。你放心。她会是我的!我不用承shòu丧爱之痛,你也不用忍受失妹之苦!”
  下属看了眼自己追随的大人,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属下知dào
  了!”下属道。
  “回去吧。”高个子男子最终道。
  他叫谭宥。是章和侯谭老侯爷的长孙。谭贵妃的胞兄。如今在锦衣卫任指挥同知,地位仅此于锦衣卫的指挥使。
  跟在他身边的,是他最亲信的下属。叫甄末。
  甄末从小就跟在谭宥身边,而后又随他在西北大营待了五年,如今也在锦衣卫任职千户,忠心耿耿。
  他唯一的亲人,就是胞妹甄真。
  谭宥第一次见到甄真,就对她动心。
  他语重心长告sù
  甄末,他想要纳甄真为妾,会好好照顾她。
  甄末兄妹出身市井,父亲是打铁的。
  甄真那种出身,能到谭家做姨娘,是莫大的荣幸。
  况且甄末了解谭宥,谭宥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他们在西北的五年,谭宥从来不逛军妓营,他很懂得自爱,绝不滥情。他看中了甄真,并非轻浮想要甄真的美色。
  他是真的喜欢甄真,对她一见钟情。
  甄末就同意了。
  甄真过门之后,得到了谭宥的独宠。
  谭宥只有正妻秦氏和甄真。
  秦氏是家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进门的,谭宥很不喜欢她。除了新婚之夜,他再也没有在秦氏房里落足。
  为了这件事,他的母亲——谭家大夫人多次劝说,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当时谭家的人都以为谭宥有问题。
  五年后,他从西北回来,纳了甄真为妾,整日歇在甄真那里,百般宠溺。
  谭家众人都松了口气,也高兴谭宥终于以传宗接代为大任。
  没过半年,甄真就有了身子。
  甄真第一胎生了钰姐儿。
  这期间,谭宥依旧不进正妻秦氏的房门。
  秦氏哭闹过。
  可当时的谭家,正为谭宥的生理健康担心。而后见他宠爱甄氏,没什么毛病,正高兴着,哪里理会秦氏的哭闹?
  谭家上下一致默许了谭宥宠妾。
  而甄真虽然获得独宠,却伏低做小,在秦氏跟前立规矩,从来不妄图想越过秦氏。
  谭宥在心里大赞真真的人品,就更加怜惜甄真。
  而后,又过了一年。
  谭宥依旧不理会妻子。
  而甄真,又怀了身子,让谭宥分外高兴。
  谭家内宅却终于意识到,性格古怪的谭宥,是铁了心不想让正妻生下嫡子,只一味和妾室厮混,庶子女满堂。
  这如何得了?
  谭家大夫人甚至将甄真叫过去,训斥她狐媚谭宥,让她改过。
  正妻秦氏也得到了婆婆的支持,开始对甄真更加严格。
  甄真肚子里的孩子,因为被谭大夫人和秦氏折腾,在一个雪天落了下来。
  落下来的孩子,是个六个月大的成形男婴。
  甄真哪怕委屈,也不敢在谭宥面前说。而这次,她哭得哽咽不成声,抱着谭宥整夜整夜的抽噎,最后她道:“只要多一个月,落下来也能活的”
  谭宥的心就似被钝器,一刀刀的割。
  他痛不欲生。
  为了这件事,他公然将母亲谭大夫人的小祠堂给砸了,又让正妻秦氏跪在雪地里,给甄真赔罪。
  当年那件事,闹得特别凶。
  谭宥忤逆母亲,虐待妻子,被关到了宗族的祠堂里。
  甄真也被迫去跪祠堂。
  在寒风里跪了一整夜的祠堂,甄真又刚刚小产。从此,她就落下了毛病。身子一蹶不振。
  而谭宥的正妻秦氏,被迫跪了半天的雪地,也染了顽疾。加上害pà
  、伤心,没过一年,秦氏就一命呜呼。
  甄真从此也体弱多病。
  到去年,谭宥的正妻去世已经两年了。家里给他张罗娶继室,都被他冷冷反驳。为了这件事,他甚至顶撞了谭老侯爷。大家都知dào
  他的心思。
  他要扶正甄真。
  可谭家什么门第,怎么能让一个小妾扶正的,做宗族长媳?
  这件事。谭家和谭宥各不相让。谁也不肯妥协。
  可是甄真的身子,因为三年前小产期间跪祠堂落下的病根,已经拖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今年正月初一,她拉着谭宥和女儿钰姐儿的手。千般不忍。仍是闭上了眼睛。
  谭宥整整消沉了半年。
  甄末再也没见过他笑。哪怕对着女儿钰姐儿。
  他喝醉了,对甄末道:“我为什么不能生在打铁的人家,娶了甄真。两人和和美美?是我对不起甄真,非要逼着她趟那趟浑水,最终让她丧了命!谭家欠我两条人命。我娘的命,甄真的命,将来我要找他们讨还!”
  甄末听得心里直跳。
  谭家子嗣众多,长房的大夫人却只有谭宥一个儿子
  可听谭宥这口气,他似乎并非谭大夫人亲生。
  甄末不敢深究,他只能装作听不到。
  谭宥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接受了甄真已经离开他的事实
  偏偏在八月十四,谭宥唯一的女儿钰姐儿跑到外院找谭宥,大哭着姨娘不要她了。她看见了姨娘,可是姨娘不理她,祖母和六婶还骂她。还有个奇怪的女人,也大声说她。
  谭宥和甄末当时心里一突。
  很快,谭宥就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有个长得很像甄真的女孩子,出现在谭家的宴会上,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甄真在谭家的地位,绝对不是一个姨娘那么简单。在谭宥眼里,甄真是他最心爱的女人;而其他人眼里,甄真是个狐媚子,弄得大爷屋子里妻不成妻、妾不成妾。大爷为了她,正室都不要了,母亲也不认了,搅得家宅不宁。
  她们是很不想再有一个甄真,所以看到顾小姐的时候,几个年轻的媳妇都有点失态。
  谭家内宅的女人,对甄真既嫉妒又忌惮。
  谭宥也想起甄真临终前说,她舍不得走,她放不下谭宥和钰姐儿。
  她还说:“听说人死,心愿未了,鬼魂不散。以后你们撞见了我,别害pà。我不会害你们的,我只是想您和钰姐儿。”
  谭宥这个七尺男儿,落下滚滚的泪。
  如今,她真的回来了。
  谭宥听说有个女孩子像甄真,就打听了很多她的事。
  他甚至知dào
  了她的闺名叫顾瑾之,是京里享誉盛名的神医。她治好过太后,被赐婚给庐阳王。
  因为年纪小,至今尚未大婚。
  她经常到顾氏善药堂去问诊。
  谭宥就有了亲眼看一看顾瑾之的心思。
  他从八月十五就在顾氏善药堂附近转悠,直到今日才等到顾瑾之。
  他不敢贸然进去。
  顾家的那位顾辰之可能见过他。
  所以今日他和甄末安排了这么一出,就是想不打草惊蛇,在暗处瞧瞧顾瑾之的容貌。
  瞧见了,反而更加震撼。
  甄末放佛看到了尚未出阁的妹妹,稚嫩又可爱的女孩子,笑容恬柔;而谭宥,舍不得收回目光。
  他好像回到了初次见到甄真的时候
  那时候,甄真也这么大。
  放佛时光倒转,把他遗失的宝贝还给了他。
  这次,他甚至可以娶顾瑾之做正妻,因为她出身比甄真高贵。
  先要让她和庐阳王的婚事解除。
  这有点棘手。
  回去的时候,谭宥沉思了良久。
  势在必得的念头,并没有因为顾瑾之是庐阳王的准妃而消除。他需yào
  想个万全的计策。
  他甚是想不计一切和她说说话儿
  “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功亏一篑。”谭宥突然对甄末道,“顾家不好惹,庐阳王更是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需yào
  长远谋划。”
  “大人,要不算了”甄末担心道,“她到底不是真真”
  谭宥目光凌厉扫视过来。
  甄末忙打住了话,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