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一蓑烟雨任平生
不远处,一个七八岁上下的男童正在溪边提水。允礼来了兴致,走过去道:“你住这儿?”
那少年抬头看他,眉眼含笑地点点头道:“是啊,我住在附近。”
允礼看着他微微一怔,暗道:“这孩子好面善啊!说话似乎还是江苏口音。”
男童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也不以为然,朗声道:“先生刚从金顶下来吗?是不是走累了?”
允礼见他双目黑白分明,生得眉清目秀,甚是喜欢:“是有些累了,你家在哪儿?能不能带我们去歇歇脚?”
男童笑着点了点头,学着大人的模样儿一抬手:“先生请。”
允礼看着男童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心里十分高兴,向身后挥了挥手,两名从人忙上前提了水桶,允礼拉着男童的手,走在前面。
男童的家建在半山间,三面环山,出了屋门不远,便可看到金顶,山下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房子是竹子建成的,随风浮云扫过,远远看去,就象是在画中一般,好不怡人。
“娘!”男童走到屋外探身喊了一声,见无人答应,回头冲允礼一笑:“我娘八成儿去寺里礼佛了。”“令尊是位居士?”“是啊。我娘可虔诚呢。”男童边笑着回答,边领着允礼进屋。“你们在外边等着。”允礼吩咐了一句,便跟着男童进了竹屋。
竹屋分为内外两间,里间挂着帘子,想是主人的卧房,外间也只是简单的桌椅。墙上挂着一副观音坐像,面目慈和,笔力流畅,允礼不禁赞道:“好精致的观音像。谁画的?”“是我娘啊。”男童倒了杯茶给他:“寺里的师傅们都夸她画的好,常常有香客请她画。”“这地方如此僻静,你们靠什么为生?”“嘿嘿,其实我和娘平日住在镇上,我娘开了个扇坊,每个月的斋戒日,娘才带我上山来住一段日子。”
允礼笑着点了点头,环视着屋内的陈设,走近书桌,桌上展开了一纸扇面,绢绢一扇,缪缪数笔,兰芝素叶,跃然纸上。
男童似懂非懂地探头看了看,笑道:“我不懂,娘只让我读书,不教我画画。”允礼笑了笑:“你才多大,已经开始进学了?”男童不以为然地瞟了他一眼:“我娘在我六岁时就开始请先生教我了。”
允礼一愣,却也没有在意,随手取了桌旁的发黄卷轴,缓缓展开:“这是……”画卷上的女子粉裙俏立,巧笑嫣然,落款竟是康熙四十四年。男童见允礼突然惊呆地看着画卷,忙解释道:“这就是我娘。这副画是我爹画给她的。”允礼望着画中人疑窦顿升,低下头沉吟不语。男童来了兴致,伸手拿起桌上另一副画轴,小心地展开来给允礼看:“我娘还画了我爹的画像,吩咐我记牢爹的样子。”
允礼只看了一眼,心中仿似被重重地捶了一下,立刻意识到眼前男童的来历,转过头,有些激动地仔细打量着他:“你叫什么名字。”男童看了看他,不知他为何瞬间变了脸色,但还是如实地答道:“我叫弘宁。”“弘宁!”允礼一惊。
弘宁看着他又惊又喜的神色,纳闷地摸了摸额头,“先生?你认识我娘?”允礼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和动作,不觉有些恍忽,被他一问,才缓过神儿来,忙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画像里的人,似曾相识。”“噢。”弘宁并未生疑,拉允礼在桌旁坐下:“先生先歇歇,我去洗几枚山梨来。”允礼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弘宁见他笑容亲切,清澈如水的眼中泛起了一丝笑意。
待他走后,允礼转身进了里间,一张桌上,清水一碗,摆着山间的野花,清香一柱,供着牌位。允礼心里有些紧张,忙上前去看,不由愣住了,牌位上,空空无字。
一室的清雅之气,淡淡的竹香,允礼由里间出来坐在书桌旁,回想着弘宁那熟悉的眉眼,手抚已经发黄的画卷,心里升起一丝令他窒息的痛楚。他紧皱着眉,闭目沉思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睁开双眼起身出了房门,带着随从向来时的路走去。
允礼三人走了不久,远远看见一名青衣女子缓缓走来。允礼心头一喜,忙闪身到树后,悄悄地微探出头来,眼光扫向树外。
一身朴素的衣裳,花白的头发随意地打了条辫子盘在头上,面容清丽,神态悠闲,眼角已微微有了些皱纹,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哀怨。手上挽着个篮子,纤细的手腕上,霍然戴着一只碧玉镯子。
“洛灵!”允礼低声自语着,一直等她走远了,才从树后闪身出来。“十七爷,要不要叫住她?”“多事!”允礼喝止了随从:“谁他妈回去提一个字,我打断他的腿。”“遮!”随从吓得忙退后了一步。允礼回过头,静静地看向半山间的竹屋,长出了口气,唇边浮起一丝浅笑,暗道:“不要再去打扰她了,难得的清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