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断水水更流(上)

  庆祝康熙登基六十年庆典当天,各府亲贵、命妇、大臣纷纷进宫道贺。紫禁城里热闹非凡。洛灵难得进宫一趟,康熙和玉穗儿见到她很是高兴,拉着她在养心殿说话。
  宴席散后,八福晋见绾绾情绪似乎不大好,拉她到无人处细问,“妹妹今儿怎么似乎无精打采的?”绾绾随手摘了一朵海棠花在手里揉着,“我现在真信了八嫂你的话,我家那位爷心思深着呢。”八福晋一听这话,心里一转,来了兴致,忙问:“哦,出了什么事?”绾绾犹豫片刻,“也没什么,前儿我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他跟我生气来着。”
  八福晋瞧她神色,似有难言之隐,好奇心大起,但仍不着痕迹的说:“咳,不过是说错话,我当多大的事。他那么宠你,怎么会真和你生气呢,多半是小俩口闹着玩。”绾绾摇摇头,“是真生气了。当着福晋的面打我耳光,我恨不得立时挖个地缝钻进去。”“哦?”八福晋吃惊的叹了一声。
  她自以为深知绾绾的性格,知dào
  绾绾自幼娇生惯养却毫无心机,自己只要稍微一点拨,她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于是不动声色的说:“当着福晋的面让你下不了台,那就是给你下马威了。”她假意叹了口气,看着绾绾道:“妹妹,我说的没错吧,你真的得罪公主了。”绾绾听她这话正说中自己的心事,忍不住睁大眼睛望着八福晋。
  八福晋看她表情就知dào
  自己猜得没错,向四周望了望,继xù
  道:“十四弟进宫请安,必定和玉穗儿见过面。你那天把她起气走,她能不忌恨你?玉穗儿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她哥哥们碍着皇上的面子都让她三分,十四弟对她更加非同一般,她受了委屈,不和十四弟告状才怪。”绾绾点点头,眼圈一红,道:“前天他和我一道去额娘那里请安,公主也在场,公主走了没多久,他也跟去。定是如此,他们见过面,所以他直到黄昏才回家。”绾绾恨恨的揉烂手里的花。
  八福晋心里冷笑,嘴上却道:“其实他们兄妹这么久没见,叙叙家常也无可厚非,你要是为这事生气,倒也不值当。我们爷对这个妹妹也疼着呢,怜她孀居罢了。”绾绾忙点头,“谁说不是这个理,我不过说了句公主孀居,这样老是到别人家里来,外面会有闲话的。爷就跟我恼,动手打我。他可从来没打过我,连骂都没骂过。”
  绾绾垂首欲哭,八福晋怜爱的轻抚她后背,劝慰她:“好妹妹,委屈你了。这当然怨不得你,你是好心,是老十四自己多心了。唉,他当然也不是没顾虑,本来风言风语就不少,你说出来,他面子上挂不住,当然会发火了。”“这才说明他们心里有鬼呢。之前我也和你提过那个木樨香荷包的事,我就疑心那是公主送给他的。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哪有这样的兄妹?”绾绾咬着下唇。
  “妹妹,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对爷们,咱们女人就得睁一眼闭一眼,不该管不该问的事就不管不问。你是上了玉牒册封过的侧福晋,你怕什么,如今又有了儿子,谁能动摇你的地位。说句远话,将来要是十四弟……你的富贵恩宠只怕比老十六的额娘还高段呢。”八福晋不以为然的说出这段话,绾绾听来大有深意,对她末一句话不禁有几分向往。她凝视了八福晋一眼,低声问:“八嫂,你是说十四爷真的和公主……”
  八福晋耸了下肩膀,抿嘴一笑,“呦,我可什么都没说。傻子,心里明白的事,你干吗非要说出来不可。他俩的事,这宫里谁心里没数,只瞒着皇上罢了。不过这种事,历朝历代也不算新鲜,唐朝不是有个很出名的高阳公主吗。”她吃吃一笑,语气中满是不屑。绾绾心里却不是滋味,想起那日自己提到玉穗儿时胤禵愤nù
  的眼神,她心里就说不出的刺痛。
  八福晋看她已经完全信了自己的话,忍不住加油添醋道:“十四弟跟她近,我想也是有他的想法,再怎么说玉穗儿是皇上的心头肉,整天在老爷子跟前儿吹风,老爷子偏又信她,谁不想笼络她呀。”绾绾点点头,“这倒是。”
  八福晋一直对玉穗儿那时在御花园中把她推倒令她出丑的事耿耿于怀,事隔多年,仍有些忿忿,但是她也知dào
  玉穗儿自幼便在宫里颇有人缘,阿哥们也是众星捧月,换了一种语气。“玉穗儿心细、会来事,人缘好,皇上娘娘又都宠着,从小到大无论闯了什么祸,自有人替她担着,皇上也从不真心惩罚。谁叫她是公主呢,皇上偏心自家闺女,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就像如今她住在宫里,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就是,公主明明是寡妇,有自己的府第,却和未嫁一样住在宫里,也不知是哪一国的规矩。”绾绾愤愤的说。八福晋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你可别再说这话了。平常八爷听人说起这话都不高兴的,说她命苦,何况是十四弟,抛开他俩那些事儿不说,玉穗儿到底是他妹妹,人家才是一家人,咱们嫁过来的再宠些也始终是外姓人,有些话你就是说的对,他们也必定会护短。”
  八福晋见绾绾头发上落了花瓣,轻轻替她拂去,绾绾道:“八嫂说的是,我以后也会注意。其实那天我说了那些话之后就后悔了,何苦跟他生这个气。要说到性情,真没人能比得上八爷,人家都说你俩从来没红过脸。”八福晋得yì
  的笑道:“他那是不敢。不是我说大话,得亏是我,别人也受不了他那温吞性子。”“瞧你说的,八爷人好,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真真羡煞旁人。哪位爷不是三妻四妾的,八爷多年来就守着你一个。就算是侧福晋进了门,也取代不了你的地位。”绾绾笑着恭维。
  八福晋果然很受用,忍不住道:“那时我们爷和四爷为了她争的不可开交,皇上谁也没准,把她指给了平郡王。平郡王为拒婚,宁愿跟着十四弟去西征也不愿娶她,丢了多大的人啊。我们八爷再不娶,老姑娘可怎么安置。否则就算是天塌了,我也不能同意让她进门的,眼见她也挺可怜,我的心就软了。”
  绾绾听她说的言之凿凿,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心里直鄙夷,想着她这是自我陶醉呢,嘴上却得附和她,“谁说不是啊,那会儿真没想到平郡王能跟我们爷去西征。如今,她跟了八爷,八嫂又这么明事理,对她也算是好归宿了。”
  “嗨,不是我瞧不起她,我家那位爷心里什么盘算到后来我也看的清清楚楚,不过是为了她老子在江南那点财势。”八福晋对洛灵一向无好感,虽然此时她已是胤禩的侧福晋,八福晋提起她,仍是有些芒刺在背的恶感,和绾绾正说到兴头上,不免放松了戒备。
  绾绾听了这话,忍不住心里一声叹息,想起洛灵平日里对自己一向不错,那时她还在德妃宫里当宫女时,没少得她照应,此时虽然因玉穗儿的原因两人生分了,但到底相知一场,情意还在。
  “原来八爷还有这层考lǜ。”绾绾思索着。八福晋撇撇嘴道:“可不,我就不信老四当年没存这个心。不然他怎么会娶那个年氏,还不是因为她是年羹尧的妹妹,如今年羹尧跟着十四弟在军中,也握着兵权呢。”绾绾没有答话,两人坐了一会儿,见过来过往的人多了,也就散了。
  夜晚,大将军王府的书房里,胤禵正靠在躺椅上看兵书。
  绾绾端着一碗杏仁燕窝羹进来,轻轻放到案上,“爷,夜深了,早点安置吧。”胤禵翻了页书,并没有理会她的话。绾绾不甘心,走到他身边悄悄坐下,摇了摇他胳膊,软语道:“那天是我说错了话,我任打任罚,可您别这么不理我成不成?”胤禵这才看了她一眼,问:“孩子睡了吗?”“睡了,养娘和看妈正看着呢。”
  绾绾见胤禵的注意力仍然在书上,思忖片刻道:“今儿八嫂也劝我了,是我误会了公主。改日我去向公主赔礼。”胤禵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跟玉儿说过了。她不会跟你计较的。倒是八嫂那里你要注意点,不要什么话都说。如今这种非常时刻,防人之心不可无。”绾绾嗯了一声,胤禵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
  绾绾心里一热,忙道:“我听您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八嫂那里我再不会多说,今儿她还跟我说了不少灵姐姐的坏话。”胤禵心中一凛,问道:“哦,她怎么想起说小灵子?”绾绾道:“为八爷的事儿呗。说那时八爷想纳灵姐姐当侧福晋,皇上没准,因为四爷对灵姐姐也有意思,皇上不好处置。最后给了平郡王,平郡王又吓跑了。”
  胤禵把书扔到一边,不屑道:“这都多久的事了,还要拿出来说,女人最烦的地方就是早几辈子的事了没完没了的提。”绾绾撇撇嘴,有一抹笑意,“您当然不明白女人的心思,这事儿八嫂要记一辈子的,毕竟八爷动了别的女人的心思,她如何不恼。只是她还挺会编理由安慰自己,说是八爷看上了曹家的财势,才动了灵姐姐的心思。这理由说起来冠冕堂皇,我倒是不尽信,灵姐姐那么温柔貌美,爷们动了心思也是难免。”她说完笑着看胤禵,胤禵也只是笑,心里却在盘算。
  这一层他也不是没想过,但这些年见胤禩对洛灵的心思,一直也以为他是真心的,如今听八福晋亲口说出来,想必是胤禩日常话间有过透漏,再或者是为了堵老婆的嘴故yì
  这么说。以他对胤禩的了解,胤禩有拉拢曹家这种想法不是没有可能,甚至可以作为很强dà
  的理由。
  胤禵冷冷一笑,向绾绾道:“这些话你听过也就算了,可别跟别人说,尤其是小灵子。我记得你那时和她关系不错,这话要是给她知dào
  了,对八哥很不利,给皇阿玛知dào
  八哥存了这份心思更是雪上加霜,本来皇阿玛就厌恶他结党营私,对他日防夜防呢。”
  绾绾细琢磨他这话,倒是揣摩出他的意思来。她枕在胤禵膝上,没有盘发,长发轻垂,歪着头看他,妩媚一笑,“爷放心,我绝不会和不相干的人提一个字。”胤禵轻抚着她的秀发,心思飘的很远很远。绾绾痴迷的凝望着他沉思的样子,心里充满依恋。
  胤禵想起这几年间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想起原本亲厚的兄弟间渐渐起了嫌隙,尔虞我诈、互相猜忌,为了储位恨不得将政敌生吞活剥,心里的那种冷漠感渐渐充斥胸臆。他又想到自己的未来,和那个大得不得了的梦想,更加踌躇满志。
  低头看着眼前美丽的人儿,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那神情和笑颜和玉穗儿相似之极。若说平时只有三四分像,此时倒有七八分。他有一霎那的恍惚,定了定神,心里渐渐温柔下来,俯身在她腮边亲了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