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挽雕弓如满月(下)

  胤禵出征前,专程去他的师傅佟法海府上探望。法海此时虽已不在南书房任职,但仍深得康熙信任。听管家回报说十四爷到访,便知他的来意,静心在书房里等候。胤禵进屋后,和法海相互见了礼。
  胤禵道:“我不日便要西征,今日来跟佟师傅辞行。到了那边,少不得要向师傅请教。”法海微微一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远在关山万里外的师傅。”胤禵听出他话里的试探之意,忙道:“佟师傅何出此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心里敬重师傅犹如皇父。”法海动容道:“十四爷言重了,我可不敢当。皇上威加海内、圣御八方,我如今只是一介草民。”胤禵道:“在我心里,师傅永远是师傅。”法海这才赞许的点点头。
  他清了清嗓子,向胤禵道:“皇上这次派你去西征,对你是莫大的信任。你年纪轻,到了军中首先就要立威,不然以后没法驱策他们。”胤禵点了点头,“这也正是我所顾虑的地方。跟随我出征的亲贵,不是长我一辈,就是久经沙场年纪也比我大,如何管束他们,真是一桩头痛的事。”法海捋着胡须,笑道:“这一点你不要担心,皇上会妥善安排。你心里也不必怵他们,到了战场上,军令如山,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胤禵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康熙早已有所吩咐,试探道:“师傅,我想向皇阿玛请旨,让您随军西征,不知dào
  您意下如何?”
  法海和鄂伦岱虽然都是佟国纲的儿子,但鄂伦岱自认是嫡出,从来不把这个庶出的弟弟放在眼里,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佟国纲死后,鄂伦岱不许法海继xù
  住在佟府,因此法海一直是自立门户。好在法海才高学富,深得康熙重用,如今又有胤禵这么个学生,心里不免也颇为骄傲。胤禵的提议,让他心里一动,自他从广东巡抚任上退下留居京中,康熙一直没有再做安排,与其留在京里碌碌无为,不如去军中创一番事业。
  胤禵见法海若有所思,知dào
  他已经被说动,进一步道:“四哥府上有个谋士叫戴铎,此人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实在遗憾。”法海沉思片刻,看了胤禵一眼,道:“李光地的门人陈万策不是和你熟络吗,如今李公已死,这个人你务必要将他安置好了。”胤禵点点头。法海仍是沉思,半晌才道:“八爷那里……”胤禵莞尔一笑,“师傅放心,我心里明镜儿似的。鄂伦岱也要随我西征,到了那边我自会安排。您等好儿吧,我这就跟皇阿玛请命,让您去当我的军师。”
  胤禵从法海府上告辞出来,径直去了畅春园澹宁居。康熙听了他的来意,在暖阁里来回踱着步思索。胤禵望着康熙,心里有点忐忑。玉穗儿本来掀了暖阁的帘子要进来,看见他们父子似在商议要事,忙退了出去。
  洛灵从外面进来,看见她,好奇的问:“你怎么不进去?”玉穗儿拉着洛灵闪到一边,“皇阿玛正跟十四哥商议大事呢,我不方便进去。”洛灵嗯了一声,“那咱们出去走走再回来?”“好。”玉穗儿应了一声。离开时,她向暖阁瞥了一眼,却压下了好奇心。
  暖阁里,康熙向胤禵道:“你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朕也在担心这一点。这样吧,朕派法海去军前效力,助你一臂之力。”胤禵忙跪下谢恩。康熙坐到炕上,向他招招手,让他近前。胤禵忙站起来,肃立康熙身侧。
  康熙道:“兵部递上来年羹尧的行文,你看过没有?”胤禵道:“看过了。照您的吩咐,廷寄诏书到四川绿营和江南大营,让他们整军北上,如今十万兵将已经抵达陕西结营待命。”康熙打量着他,动容道:“胤禵啊,朕知dào
  你不愿去西北苦寒之地,但除了你,朕也想不到有别的良将可委。”胤禵忙道:“儿臣愿前往平乱,替皇阿玛分忧。”
  康熙叹了口气,“诸皇子里,除了老十三之外,也就你还能带带兵,有皇阿玛当年的影子。朕即刻便下旨封你为大将军王,授抚远大将军印信。”胤禵听他这话,丝毫不敢露出喜忧之色,生怕重蹈胤褆、胤禩等人的覆辙。
  “儿臣怎么敢和皇阿玛相提并论,如今皇阿玛不嫌儿臣年轻识浅,委以重任,儿臣当肝脑涂地,以报皇恩。”康熙见他说的诚恳,心中颇为赞许,笑道:“都说你豪迈率性,有侠风,果然是不假。到了西北军中,要多和你师傅商量。裁夺不定的时候,就写信给朕。”胤禵又是跪下谢恩。康熙挥了挥手,他跪安后退了出去。
  康熙五十七年年底,十四贝子胤禵被封为抚远大将军,出师西征,并由固山贝子授王爵。军中皆称胤禵为大将军王,一时间,胤禵踌躇满志,气势盛大。出征那日,出征之王、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不出征之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胤禵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由德胜门前往。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
  胤禩等人一直送行至京郊,胤禵嘱咐他们道:“皇阿玛年事已高,我这回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好歹经常给我写信说一下京里的情况。”九阿哥胤禟笑道:“我天天给你写。”胤禵笑着打了他一下。他边和胤禩等人说话,边回望京师方向。十阿哥胤誐道:“还望什么呀,你老婆不是刚走。”胤禩笑而不语。胤禟悄悄向胤誐道:“有个人还没来呢。老十四一直不肯下令大军前行就是等她。”
  这时,玉穗儿的马车终于赶到,玉穗儿自马车上跳下来,向众人走过来。胤禟得yì
  道:“怎么样,说曹操,曹操就到。”“八哥九哥十哥好啊。”她平静的和他们打招呼。那三人知趣的退到一边去,让他俩道别。
  玉穗儿见胤禵一身戎装,英气勃勃的样子,心想他果然像个大将军的样子了。她道:“十四哥,我给你做了件黑貂皮袍子,西北苦寒,你带着路上穿吧。”“我以为我那天说的话惹恼了你,你不会来。”胤禵望着她的眼睛。玉穗儿淡然一笑,道:“怎么会呢,十四哥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难道玉穗儿还能和你记仇不成。德胜门外人太多了,闹哄哄的,我不喜欢那场合。”胤禵见她神色淡定,丝毫没有喜怒之色,心道:她这神情越来越像皇阿玛了。心中不觉有点寒意。
  胤禵向不远处胤禩等人望了一眼,转向玉穗儿道:“我不在京里,十三哥又足不出户,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惹出什么祸来。”玉穗儿笑道:“瞧你说的,我好像专闯祸似的。”胤禵凝望她的笑颜,心中始终有一丝不舍,又嘱咐道:“我这一去,三年两载也未必回来,我家里你帮我多照看着。”玉穗儿点点头,“你且放心的去吧,管保叫你无后顾之忧。”
  在冷风里站久了,她裹紧披风,胤禵替她整了整狐狸毛领,玉穗儿向他微微一笑,“包袱里有一个荷包,是你那时跟我要的,绣的是梅花,穗子结的是平安如意。”余光瞥见她八哥九哥十哥三人正说话,好似没在意他俩,脸上却都挂着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却只付诸一笑。
  她扭头望了望行军的队列,笑道:“好了,大将军王,我也不耽误你行军,去西北后莫忘了写信报平安。”胤禵笑着点点头,像幼年时那样伸手去摸摸她头发,也许是意识到边上还有别人在,他很快便把手缩回去。
  玉穗儿反倒很坦然,仰望着他道:“我那时被罚跪在奉先殿,只有你想到给我送袍子去,十四哥,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从前的情分儿可别忘了。”她说完这话,把手里的包袱往胤禵手里一放,便转身而去。胤禵听出她话里有话,风里她的白披风被吹的飘散起来,格外耀眼。这情景很多年他一直难以忘怀。
  回城途中,胤誐忽道:“我一直觉得十四弟和玉穗儿之间有点不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胤禟瞥了他一眼,心想老十你可真是后知后觉啊,这些年了才看出来,嘴上却道:“别瞎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胤誐不服气,“我哪儿瞎说了,你看刚才他俩那酸劲儿,依依不舍的。对不对八哥,你也瞧见了。”胤禩笑笑,“那也没什么,十四弟一直把玉儿当亲妹妹。宫里人多嘴杂,好好的话儿都能传的走了影儿,这种捕风捉影的话还是少说为妙。”老十听他八哥发了话,这才没有再提。
  康熙五十八年,大将军王胤禵到达西北后,为整顿军心,将办事不力的官员参奏罢职,无论亲疏一视同仁,官兵士气为之大振。很快,他将西征大军兵分三路,将策妄阿拉布坦的军队围困在西藏。策妄阿拉布坦听到风声,慌忙率部下讨回了准噶尔。胤禵没有损耗兵卒,便收回了拉萨城。然而西藏仍是一片混乱,胤禵上书给康熙,请求康熙下令册立新任**喇嘛,以安定当地的局势民心。
  胤禟收到胤禵信后,去找胤禩商议。胤禩道:“十四弟干的不错,我听说他到西北以后,严肃军纪、赏罚分明,雷厉风行,这才是会带兵的。”胤禟点点头,把信交给胤禩过目,“是啊,十四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也难怪皇阿玛如此器重,亲自写信给青海派去助战的厄鲁特蒙古的王公们,替十四弟西征铺路。他深得皇恩,和咱们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胤禩看完信,笑了一笑,“你别泛酸,总得有这么个人替咱们去争。你应该这样想,幸好是十四弟而不是别人。”胤禟想着这话也有道理,“你那时命鄂伦岱随大军出征,我现下才明白你用心良苦。一方面可以辅佐十四弟,一方面咱们也可以时时得知西北动向。”
  胤禩望着远方,天空中飞过一群鸽子,他若有所思道:“十四弟早已不是当年的十四弟,只怕他未必高兴我这样的安排。鄂伦岱比他年长,辈分也比他高,军功显赫,到了他麾下,难免掣肘,你看着吧,十四弟迟早会把他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