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声胜有声(下)
了一本汉文书,随意的翻看着。
胤禵看过了牧师的那些模型,走到玉穗儿身边站定。他探过头去看,问玉穗儿:“看的什么书?”玉穗儿笑道:“是一位叫马可?波罗的外国人写的游记,讲他在中国元朝的见闻。”胤禵不解道:“你怎么什么都感兴趣?”玉穗儿淡笑道:“我小时候老是听宫里的法兰西国传教士讲外国的事儿,很有趣的。”
胤禵见她看的入神,也不跟自己说话,有点没趣。打量着她,见她穿了一件藕荷色散金缎绣红梅的长袍,灰鼠皮滚边的粉紫色夹袄,衣襟盘的如意扣。发髻梳的是简洁的如意髻,用一只金钗挽了,鬓角边两缕秀发随意的垂在耳侧。发间那金钗酷似一枝梅花,花枝上每朵梅花都是清晰可见的五片金花瓣儿,中间镶着一颗珍珠作花蕊,花枝末垂了一朵梅花下来,悬着一串粉润的珍珠坠子,明晃晃俏皮得很。耳坠儿和梅花金钗是一个样式,随着她侧脸转头不时发出悦耳的琮琮声。整个妆容显得雍容贵气又不失清雅。
再一低头,看到她裙边系着一只红色荷包,他拿起来一看,绣的是吉祥如意的云纹和福字,式样精致,竟是没有见过的,道:“这荷包不错,好妹妹,送给我吧。”“不给。”玉穗儿眼皮也不抬,答的倒是干脆。见胤禵一副没趣的样子,她笑道:“这是皇阿玛冬至节赏我的,你要去也不能戴啊。不然给他看到,他要疑心,怎么赏我的东西,到了你那里。赶明儿,我再给你绣一个好不好?”
胤禵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嘴上却道:“嗨,你以为皇阿玛不知dào
呢,咱们的事儿能瞒过他的眼睛吗。”玉穗儿这才瞥了他一眼,嗔道:“你尽瞎说,咱们哪有什么事儿。”胤禵侧着脸笑,“真没事儿?”玉穗儿别过脸去不理他,冷不丁整个人却被横抱起来,吓了她一跳。她忙挣扎,捶着胤禵的肩,道:“你这是干嘛呀,要把我扔出去啊?快放我下来,给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快点,我求你啦。”胤禵笑道:“有本事,你推的一干二净啊?看大家信不信你。”
玉穗儿捶了他一下,“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没的吓人一跳。”胤禵仍是笑,抱着她往上一抛,像是要扔出去,玉穗儿吓得花容失色,只得紧紧攥了他衣袖。她怕两人打闹起来,给旁人看到,丢脸丢大发了,忙求饶:“好好,我输了,这位爷,这位祖宗,我输了成不成,你快点放我下来。”她挣扎着下地,却怎么也够不着地面。胤禵这才放下她,玉穗儿趁机戳了他脑袋一下,绕到窗前抿嘴一笑,仍是拾起那本书来看。
胤禵走到她身侧,细心的替她理理头发。玉穗儿看着书页里的插图发笑,胤禵也凑过去看,两人的脸相距不过数寸,彼此呼吸可闻。他闻到她颈间传来细细的幽香,似兰似麝,馨香沉醉,想问一句,忽又想起自己那时不过说了一句“好香”,就让玉穗儿数落他轻狂,这会儿要是再说,只怕她又要不高兴。况且今时与往日不同,那时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如今……虽然玉穗儿还是那个玉穗儿,真要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于她的名声却是不好。他想了想,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直到视线转移到玉穗儿纯净的侧脸上,他才抛下刚才脑海里的一切,这样的美,让人难以释怀,不自禁的想去吻她一下。玉穗儿却像早有了防备,把头一偏,胤禵扑了个空。他不甘心,一只手扶着她肩膀,另一只手扳正她身子,笑道:“看你往哪儿躲?”玉穗儿瞧着他的样子,心底忽然有一股悲哀的情绪,她轻叹一声,推开他胳膊。
胤禵见她眉间锁着一缕轻愁,扭头看着她,问:“你想起什么了,怎么又不高兴?”“你能什么都不想,我能吗?”室外太冷,窗户上模糊的蒙上一层水蒸气,玉穗儿轻轻用手指划了两道,外面的景物才清晰。
胤禵站在她身后,探着她肩胛,动容道:“你大婚前一天我去看你,用胭脂在你额头上画了一道,你还记得吧?”玉穗儿点点头:“你跟我说是萨满法师教你的符咒,保佑平安如意。我看啊,一点都不灵验。”她忽然想起早逝的丈夫,心中有一丝怅然。
胤禵凝望了她一眼,视线最终落在别处,“我是骗你的。”“什么?”玉穗儿秀眉一皱。胤禵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萨满师傅说,用朱砂在一个人的额前做了印记,无论轮回多少次,那个印记也不会消失,有缘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我怕下辈子找不到你。”玉穗儿怔怔的垂首不语,心里说不清是甜还是苦,轻轻抚着额头。
胤禵握着她纤细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玉穗儿犹豫着一缩手,“怎么今儿这样放肆了,也不怕给别人看到。”胤禵见她脸颊上起了淡淡红晕,故yì
执着她的手不放:“哪里有别人,明明只有我们两人嘛,谁会看到。”玉穗儿指指上天,“老天看着呢。”胤禵哼了一声,不屑道:“皇阿玛你都不怕,倒怕起老天爷来。老天爷不开眼的时候多了,天底下人这么多,他管得着谁呀。老天如果真的开眼,咱们就不会……”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玉穗儿却已明白他的意思。
胤禵凝望着她,又道:“这些年来,咱们光明磊落,规规矩矩,从没做出什么非分之事。他们还想怎么着啊,让你嫁你就嫁了,让我娶我也娶了,我们已经够苦了,终生大事就这样由着别人做了主,一辈子受人摆布,他们还想怎么样!”他说到最后,情绪愤慨不已。
玉穗儿轻抚了一下他的面颊,安慰道:“怎么说着说着你还当真了?你这话给皇阿玛和德妃娘娘听到,他们得多伤心,哪样儿最好的不是仅着你?”“你!我最在乎的人,他们没给我,他们把你远嫁,害得你我差点永远不能相见,害得你年纪轻轻就守寡。”胤禵凝望着她美丽的眼睛,心里涌出这些话,可是又怕说出来玉穗儿会伤心,咽了下去。
玉穗儿迷恋的看着他沉思的神情,半晌才道:“咱们要知足,能这样经常见到,彼此相知,已经是莫大的福气,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就算是帝王,像咱们的皇玛法顺治爷,甚至是皇阿玛,在这桩事上,谁没有遗憾。”胤禵低头看了她一眼,轻抚她鬓边的秀发。
玉穗儿迷茫的扶着窗,叹了口气,又道:“皇阿玛太宠着你我,才装不知dào
,他不忍心责罚我们,怕毁了我们。你明白吗,十四哥,你我都是他心爱的儿女,他虽然看出来我俩已经走错了路,而且怎么拉也拉不回来了,所以他隐忍了。尽管他不情愿看到我们这样,可是他没有办法。传扬出去,咱俩都没法活了。为了皇阿玛,咱们这辈子就只能这样,再不能往前,已经在悬崖边上,一纵身即是玉石俱焚。”
胤禵听了这话,闭目片刻,每一句都说到了他心里,他怎么会不了解康熙的苦心呢,可是玉穗儿说了出来,倒叫他无话可说。他看了玉穗儿一眼,见她垂着头神色凄然,心中一痛。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玉穗儿猜到是牧师回来了,忙往边上退了两步,要和胤禵离的远些。胤禵心情复杂,玉穗儿的话让他没着没落的,此时看她躲到一边,彷佛怕被人看出他俩的暧昧,忽然生出一股逆反心理,向她身边走了两步。
玉穗儿身子一侧,低声道:“牧师来啦,你让开,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胤禵见她有点不自在的样子,紧张兮兮的好像怕自己会冒犯她似的,忍不住笑了,“来就来呗,你怕什么呀?”玉穗儿见他脸蕴笑意,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歪着脑袋,讪讪的撅了下嘴。
胤禵怜爱的看着她,爱极了她此刻轻嗔薄怒的神情,趁她没留意,故yì
低头在她唇边一吻。玉穗儿脸上一阵发烧,下意识的踢了他一脚。胤禵却早已闪到一旁,看着她笑。玉穗儿正想追过去踢他,牧师推门进来,她只得作罢。
牧师端着一个银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只银壶,三只银杯,还有一盘热乎乎的小圆面包。三人围着桌子坐下。牧师给两人倒了热巧克力,玉穗儿闻了闻,先喝了一口,“呀,真是香,好喝。”胤禵看了她一眼,问:“什么味儿?”玉穗儿拿帕子擦擦,道:“有点儿苦,又有点儿甜。”
“到底是苦的还是甜的?”胤禵皱眉。玉穗儿笑道:“你自己尝尝。”胤禵看热巧克力黑乎乎的,为难道:“这东西可别跟九哥那时送我的那什么咖啡一样,苦得跟中药似的。”牧师淡淡一笑,“那是咖啡,这是巧克力,巧克力是可可做的,和咖啡味道有点相似又不一样。十四爷不信的话,可以品尝一下。”
玉穗儿向牧师笑道:“我十四哥从小就怕喝药,喝药跟要他命似的。我看他多半不敢喝。”她向胤禵眨眨眼,胤禵知dào
玉穗儿是在激他,也不含糊,把心一横,端起银杯喝了一大口。玉穗儿见他喝的满嘴都是,哈哈大笑起来。胤禵左顾右盼找不到手帕子,玉穗儿收敛笑容,拿自己的帕子细心的替他擦了擦。
“我上次见到你儿子喝奶茶,跟你现在真是一模一样,到底是爷俩儿。”玉穗儿笑道。胤禵也笑笑,向玉穗儿和牧师道:“味道还不错,比咖啡好喝多了。”玉穗儿指了他一下,“你看,我没害你吧,我说好喝就是好喝。”
胤禵正要说话,忽听门外有人道:“十四爷、公主,九爷请二位过去。”胤禵这才看向玉穗儿,道:“九哥和碧萝穿了洋人衣服,这会子大概打扮好了,咱们瞧热闹去。”玉穗儿点点头,两人一同离开牧师书房,往旁边的一个房间走去。
胤禟和碧萝早已穿戴了俄国人的服饰,站在那里和胤禩、胤誐说话,洛灵站在一侧看着他们,只是笑。玉穗儿走过来,看到碧萝穿着吊钟一样的裙子,头发也一个卷一个卷的弯曲着,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差点要认不出,不禁笑了一声。
碧萝拿扇子遮住半边脸,向玉穗儿眨眨眼,“公主,你看如何?”玉穗儿上下打量,点点头,“跟西洋胭脂盒上的美人儿一样。”碧萝学欧洲人的礼节,提着裙摆向玉穗儿行了个屈膝礼,玉穗儿捂嘴一笑。
碧萝把头一扬,笑道:“我让灵儿也去换了这衣服,她还不肯,今天是洋人的生蛋节,好歹大家热闹一下嘛。”胤禟听了这话,笑的喘不过气来,“什么生蛋节,生什么蛋呀。是圣诞好不好,是洋人上帝的生辰,好比我们的佛祖生辰。”一个修道士在旁边插话,“今天是平安夜,明天才是圣诞。”
“平安夜,这名字好。平平安安。”玉穗儿听了,不禁赞叹。“灵儿,你喜欢这里吗?”她问洛灵。洛灵点点头,“不错,有点像咱们的庙宇,让人心里很平静踏实。”玉穗儿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房间里布置的虽不豪华,但自有异域外藩的独到之处。
胤禟和胤誐等人说完话,走到玉穗儿面前,摘下帽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弧,深深一揖,“尊贵的公主,你九哥向你问好。”他向玉穗儿伸出手去,玉穗儿不明所以,却下意识的也伸出手去,胤禟托着她的手,俯下身轻轻在她手背上一吻。
玉穗儿猝不及防,吓得一缩手。胤禵一直站在她身侧看热闹,此时本能的在玉穗儿腰间一揽,把她搂在自己身边。“九哥,你干嘛呀这是?”众人也都觉得胤禟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匪夷所思,惊诧的看着他。
胤禟却叉着腰大笑,指着众人道:“我说你们可真是孤陋寡闻。这是西洋的礼节,男人见到高贵的夫人,为表示尊重,要行吻手礼。你们懂不懂,这是贵族的礼节。咱们还不算贵族吗,十五妹不是高贵的公主殿下吗?”他带着嘲笑的表情,看向胤禵,“难道你以为我是占她便宜啊?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在干什么。”
胤禵知dào
自己情急之下,有些失态,此时早已松了手,不屑的瞥了胤禟一眼,“洋人的礼节也未必就好,你这样对咱们大清的女人试试,不把你当登徒子拍扁了才怪。”胤誐嘿嘿一笑,附和道:“是啊,咱们不兴这个。得亏是咱妹子,换了别人早就一耳刮子抽过来了。”这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胤禟也跟着笑。
他转脸见碧萝拿扇子遮着半边脸,似乎也在笑,向她说了一句,“夫人,咱们是不是该跳舞了?”碧萝走上前,提着裙摆向胤禟行了屈膝礼,“贝勒爷,您先请了。”两人对着行礼。不一会儿,修道士和牧师、神父在一旁演奏西洋乐器,乐曲声响起,有几个俄国人跳舞,胤禟和碧萝也跟着跳,众人看着好笑,不停的拍着手叫好。
屋内人声笑语不断,玉穗儿跟着笑了一会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缓缓走到窗前,蒸汽氤氲中看着窗外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天色渐渐暗了,黄昏中窗外的一切幽暗不明。
洛灵见玉穗儿独自立于窗前,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她回过头来见是洛灵,淡淡一笑。洛灵道:“惦记宫里了?”玉穗儿点点头,“我担心皇祖母的病,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洛灵嗯了一声,“太后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恐怕药石难治,只能顺应天命了。今儿咱们到这里来,一则为太后祈福,二则是缓解一下这段日子大家紧绷的心情。你也别想的太多,好好乐一天。”
玉穗儿这才执了她手,笑道:“今日来了这么久,咱们也没在一处好好说话。你才刚跟我八哥跑哪儿玩去了?”洛灵余光瞥了胤禩一眼,见他正和胤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