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上)
玉穗儿常去宁寿宫请安,见太后气色一天坏过一天,私下里也不免和洛灵提到这事。太后这一病,康熙也寝食难安,不但每天亲自去问安,还下令皇子皇女们也必得日日进宫探望太后。
这一日,玉穗儿从宁寿宫回来,刚走进兰藻斋就闻到一阵清新的香气。“呦,这水仙花开得真好,是谁送来的?”她走进暖阁,看见桌子上摆了两盆水仙,问了一句。馥儿正坐着剥栗子吃,见玉穗儿进来,忙站起来道:“是十四爷送来的,他见您不在,花儿送来就走了。”
玉穗儿笑了笑,回头向素绮道:“待会儿端一盆到你们房里,我这里有一盆就够了,味儿大了怪熏人的,水仙就是要淡淡的香气才好。”素绮应了一声。馥儿拍了拍手,笑道:“公主,还有呢,您过来看。”她上前拉着玉穗儿的胳膊,带她到西暖阁。
西暖阁是玉穗儿平时看书抚琴的书房,布置的很清雅。玉穗儿一进屋,就看到书案上的琉璃花瓶里插着五颜六色的一大束梅花,朵朵怒放,幽香扑鼻。玉穗儿哈哈一笑,“这也是十四爷送的?我看不像,他哪会大冷天的跑去折梅啊。这五颜六色的一大把,倒像是老十七的作风,哈哈哈哈。”
馥儿脸上一红,“还真给您说着了。十七爷说他去给太后请安,看到宁寿宫的花园开了一园子的好梅花,想着您喜欢梅花,就折了几枝来给您送来。”玉穗儿瞧她脸上有淡淡红晕,打趣道:“我看他是送来给你的吧,老十七这小子跟喝了蜜似的嘴甜,几句话就能哄的大家都高兴。得,这么一大把,给我留几枝就行,余下的你喜欢哪枝都拿走。”
“不不,这是十七爷送给公主的,奴婢可不敢要。”馥儿笑着推辞。素绮向玉穗儿道:“十七爷送给馥儿的,想必早送到她房里了。”玉穗儿这才恍然,笑着点头,端详着那一瓶梅花,忍不住赞道:“这花儿开的确实好,味道也素淡,暗香浮动月黄昏,梅下抚琴喝酒,倒真是人生一桩美事。”
“人生里的美事儿多了,公主可有雅兴随我出宫去溜溜?”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暖阁外传来。玉穗儿一听就听出是碧萝的声音,欣喜万分,忙迎出去,“小嫂子,你今儿怎么得空来啦?”碧萝嘻嘻一笑,“公主,您就叫我碧萝得了,我还自在些。”玉穗儿挽着她胳膊进暖阁,命馥儿去倒茶,向碧萝笑道:“如今你是我九哥的侧福晋,名正言顺是我小嫂子,我可不得叫你一声嫂子。”
碧萝坐在炕上,道:“我跟我们爷进宫来给太后请安,想着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们,跟他说了一声,过来看看你们。”玉穗儿笑着向素绮看了一眼,道:“看,又是一个请了安顺道来的,我沾了皇祖母的光。”素绮道:“可不是,近日宫里人来人往,不知有多热闹。”玉穗儿见碧萝比未出嫁前胖了些,笑道:“九哥对你好吧,瞧你吃的多富态。”碧萝笑道:“刚出了月子,人还没瘦下去。”
玉穗儿抓起一把瓜子给她,两人扯了些家常闲话。碧萝道:“九爷跟我说,皇上要给灵儿指婚,是不是真的?”玉穗儿点点头。碧萝纳罕道:“灵儿不是跟八爷……”玉穗儿道:“皇阿玛还没松口呢。”碧萝微叹一声,“可也真是好事多磨,这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她的婚事也不能再耽搁。”“是啊。”玉穗儿想到洛灵和胤禩,也不禁跟着叹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刚才说,要找我出宫是不是?”碧萝这才拍了拍脑袋,“你看我这记性,一打岔竟忘了这茬儿。我们爷和俄罗斯国的洋和尚有来往,经常去他们庙里烧香,我跟着去过一次,还见过外国女人,可真是有趣极了,都穿着吊钟一样的大裙子。如今他们的洋节快到了,庙里每日都有念经的,热闹的很。我想着你老待在宫里怪无聊的,跟我出去散散心可好?”
玉穗儿听她的话,笑喷了好几次,喝了口茶,才好不容易压下去。见碧萝不解的望着她,忙道:“我小时候听宫里的传教士南怀仁说过,他们的和尚叫传教士,传教士待的地儿也不叫庙,叫教堂。教堂里常有信徒去做礼拜,过节时那些也不叫念经,叫唱诗。”
碧萝嘻嘻一笑,“我是搞不懂这些,我们爷还常在家里宴请那些和尚,呃,传教士……叽里咕噜说鸟语呢。”说罢,她捂着嘴又是一乐。玉穗儿点头,“我听九哥说过,好像是俄罗斯话,就跟咱们这里说官话一样,他们国家也有官话。”碧萝道:“我听说,他们供的佛也很灵验,如今太后病着,咱们不如去拜拜他们的佛,为太后祈福。”
玉穗儿想了想,觉得是个好主意,“太皇太后当年也是信奉天主的,常戴着他们的十字架。你什么时候去,我到皇阿玛那里回一声,才能出宫去。”碧萝道:“冬至过后,就是他们的洋节。我们爷说,那时最热闹了,赶得上咱们的春节,不如那时我进宫来带你。”玉穗儿说了声好,忽又道:“你让九哥把八哥也叫上。”碧萝会意,忙点头。
碧萝难得进宫一次,玉穗儿和素绮坚持要留她在宫里用完晚膳再回去。碧萝拗不过,只得差人去回了胤禟一声,留在兰藻斋吃饭。还没吃完,胤禟就赶着来接她回府。玉穗儿忙吩咐紫绡和馥儿收拾了桌子,自己则过去和胤禟、碧萝说话。
“到了我这里,你还不放心啊?”玉穗儿打趣道。“天黑了,夜路难行。”胤禟笑着回了一句。“你得了吧,我还不知dào
你,你是放心不下小嫂子。”玉穗儿揶揄了一句。胤禟只是笑,却不言语。
玉穗儿想起刚才的话,向他道:“对了,九哥,碧萝嫂子跟我说,你们过几天要去教堂,你请八哥也过去吧,我带上灵儿一块儿去。”胤禟点点头,“我正有此意。”他想了想,又道:“是不是再叫上十四弟?”玉穗儿白了他一眼,笑嗔道:“你少来。”胤禟嘿嘿一乐,“有这等热闹事不叫他,他得跟我急。你放心,你九哥我自有分寸。”
他夫妇俩走后,玉穗儿看到馥儿满眼期待,笑道:“我们出宫的时候,你可以告假,让胤礼带你玩儿去。”馥儿忸怩了一下。玉穗儿看她神色间有一丝羞怯,笑而不语。
康熙五十六年冬至,皇太后已病入膏肓,康熙自己也抱恙在身,命雍亲王胤禛代为前往天坛祭天。同时,宫中一切冬至礼仪酌情减免。冬至当天,诸王亲贵在乾清宫向康熙请安,女眷们理应去太后宫里请安,但因太后病重,众人在暖阁外探望过就纷纷离去。
中午的家宴上,玉穗儿和福晋、公主们坐在一桌。馨格格远嫁之后难得回京一趟,和玉穗儿一见了面就说不完的话。馨格格不无感慨道:“咱们有七八年没见了吧,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玉儿,你真是……”她哽咽了一下,在团圆的气氛下,也不忍心说出令对方伤感的话。
玉穗儿知dào
馨格格是替她惋惜,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道:“得其命而不得其运,大概就是我的写照了。如今我也看开,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什么事儿都得经lì。”馨格格拍了拍她的手,“你能这么想,姐姐也就放心了。”
胤祥远远的看见玉穗儿,见她穿着一身白底兰花掐金丝的素雅锦缎旗袍,领口袖口露出白色狐裘边,梳了飞燕髻,只用一根莹洁的玉簪子挽了,没有其它头饰,颈上也只挂了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悬着金锁片,那是她从小到大年节时必带的,在一群姹紫嫣红盛装的贵妇中格外清冷。他算了算,想着多尔济的祭日快到了,玉穗儿每逢这时必会素服吃斋,悼念亡夫,心中怜惜的微叹一声。
玉穗儿正支肘在桌旁听馨格格谈起她的儿女如何胡闹让她头疼,馨格格说的眉飞色舞,她听的忍俊不禁。余光瞥见胤祥正望着她,向着他征询的看了一眼。胤祥浅笑着摇摇头,意思是他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有宫女进来告sù
馨格格,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馨格格忙对玉穗儿道:“雪大了,孩子们还在我哥家等着,我要早点回去了。”玉穗儿见她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席还没散,你就急着走啊?”馨格格叹了一声,“你是不知dào
我家里那几个小祖宗,一到了雪天儿,就跟撒了鸭子似的,玩雪玩的甭提多热闹,我不回去看着,磕了碰了就晚了。”玉穗儿扑哧一笑,“额附都不管吗?”“他?哼,他才不管呢,他和孩子一起玩儿。”馨格格一脸笑意。“我送你到宫门口。”玉穗儿向素绮看了一眼,素绮上前递过披风给她。
姐妹俩各自裹着厚厚的披风,在风雪中缓缓而行。“照这样下法,明早大雪就封门了。”馨格格皱眉望着天边。“有什么不好,封了门,就在暖阁里待着烤火,烤栗子、红薯吃,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玉穗儿微微笑道。馨格格也一笑,“可也是,好玩的事儿多了。”
宫门口,玉穗儿和馨格格执手又说了会儿话,玉穗儿不舍道:“你离京之前好歹告sù
我一声,我去保泰哥家送你。”馨格格点点头,“放心吧,我这次起码在京里住上一两个月,咱们有的是机会一块儿玩。”玉穗儿这才肯放手让她走。两人像幼时那样抱了抱,直到馨格格上了马车,她才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