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吹笛千山月(上)

  众人都看出康熙有心回护太子,没有人再敢提御医被杀的事。胤禩等人虽然失望,却也松了口气。十阿哥乐道:“九哥,我真服了你。昨儿你在皇阿玛面前那一通说辞,真是绝了!”胤禟瞥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信口胡言呢,我额娘这两日身子不大舒服,让听雨去向御医讨药,听到御医说那些话。”“原来是这样,听雨这丫头倒是对九哥你忠心耿耿。”十阿哥仍笑着调侃。
  他见众人不理他,又向胤禩道:“八哥,昨儿你怎么帮太子说话了?”胤禩冷笑道:“皇阿玛显然有意维护太子,咱们何不顺水推舟。”“敢情咱们这几天就算白忙活了?”十阿哥颇为失望的说。“当然不是,咱们的计策很成功。皇阿玛只是表面不发作而已。”胤禵胸有成竹的说。
  “如今只差一步。”胤禩沉吟着。“九弟,揆叙那边还得你去当说客,让他撺掇大哥上道折子参太子一本。”这回不仅老九老十不解,连胤禵也有些疑惑。“八哥,皇阿玛已经当面数落大哥,大哥怎么肯再上折子。况且咱们要针对的也不是他。”胤禩冷哼一声,“你们太不了解皇阿玛了,昨天皇阿玛其实并没有真的生大哥的气,他是敲山震虎。因为他还不能认定大哥就是陷害太子的主谋。机会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胤禟点点头,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
  胤禩回到自己的帐中,洛灵已醒了过来,玉穗儿让素绮过来看着她,此时刚换了药。两人见胤禩进来,忙站起来行礼。“八爷吉祥。”胤禩抬了抬手,走过去扶着洛灵坐下,素绮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便识趣地说要回去看看玉穗儿安置没有,行礼退下了。
  洛灵冲素绮一个劲儿的使眼色,见她还是自顾退了出去,更不自在了,再加上手臂上的阵阵疼痛,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儿了。看着她一脸隐忍的,胤禩轻笑了一声:“疼就喊出来,不要忍着。”洛灵迎视着他,看到是满眼的关切和痛楚,一下子怔住了。胤禩回望着她动人的双眸,笑容渐渐隐去:“你真把我吓着了。”
  “八爷,您不必如此挂心。”洛灵心中暗暗叫苦,忙错开了眼光。胤禩心知她又在回避自己,看着她虽憔悴不堪,却惹人怜爱的面容,半晌才长出了口气,轻声道:“谈何容易!”洛灵心中一阵牵动,他的关切和温柔深深触动了她,可是每到这样的时刻,她都会感觉胤真的目光正盯着自己,这样的感觉总是能让她迅速地清醒了过来。
  突然手上传来一丝暖意,洛灵抬眼去看,见自己的手被胤禩轻轻握在手中,心里一声惊呼,向后一抽,却没有抽动。胤禩紧握住她,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不要拒绝我,就算你心里有四哥,也要给我机会。”洛灵直视着胤禩,用力地摇着头:“八爷,我不想卷入是非之中,我只想在这孤身之地寻一栖身之所。”“我明白。”胤禩大声说:“四哥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八爷错了!”洛灵冷笑了一声:“我心里有四爷不假,但我的终身并不一定就是四爷的,我所说的栖身之所,也并不一定是嫁人,这只能看我的造化了。”
  胤禩手上一紧,洛灵痛得“咝”了一下,忍住没喊出声来。胤禩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切都在康熙的一句话,不是她的承诺可以兑现的事。低头看向她手臂的伤处,眼中闪过了一丝恐惧,深夜的大帐里静得出奇,只能听到他重重的喘吸声,洛灵不敢注视他,转头看着地面。半晌,胤禩慢慢松了手劲,却仍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好,我不逼你答yīng
  我,但你要答yīng
  我另外一个要求。”
  洛灵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胤禩轻声道:“别顾意拗着自己的心意,不要心里向着我,嘴上还要说伤我的话,最起码,对我公平些。”想起他那日对自己倾诉的一切,孤寂却傲然的背影,洛灵根本不忍心也无力摇头。低头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沉默无语。胤禩神色一缓,松了口气,见她脸上仍无一丝血色,叹了口气道:“你身上有伤,我还拿这些来烦你,怪我怪我。先安置吧,我去九弟帐里。”“八爷,我还是回格格帐里吧。”洛灵听了心里越发不安。
  胤禩忙按住她欲起的身子,道:“玉穗儿忙了一天,也乏得紧了,你回去她岂不又要劳神,我去九弟那里正好有事商量。门外有侍卫,你有事就喊他们,有什么不妥让他们禀报我。”洛灵听了也不好再推,只得点了点。胤禩拉过锦毡替她盖好,转身出了大帐。
  果然不出胤禩所料,胤褆经不起揆叙等人的挑唆,当天中午就写了个奏折参了太子,说他骄奢yin逸、目无君上。本来他以为御医事件是扳倒太子的好机会,谁知dào
  康熙竟不信,反而把他给数落了一顿,令他在众人面前颜面无存不说,还背了屈打成招的罪名。胤褆越想越气,对胤礽更加痛恨。
  康熙看到他的折子,起初气的七窍生烟,不一会儿心酸的不怒反笑。胤褆看康熙喜怒无常,心里有点儿发毛。“皇阿玛,儿臣——”胤褆刚要说话,康熙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出去。胤褆无奈,只得退了出去。
  康熙看着佟国维,“这定是揆叙和隆科多他们撺掇胤褆干的好事!胤褆也真是蠢到家了。这样没脑子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杀御医的幕后主谋。”佟国维吓了一跳,忙道:“皇上,我那犬子绝无此胆。皇上明鉴。”康熙冷冷一笑,“你看看这奏折,说胤禩亲自动手鞭挞平郡王纳尔苏和贝勒海善,朕记得那时胤褆随裕亲王去征战噶尔丹,如果不是周围人提醒,他能记得这事?”佟国维看了奏折,顿时满身冷汗。
  康熙见他颤颤巍巍的样子,叹了口气,“朕不是要责罚揆叙他们,这折子里也没有歪曲事实。只不过,兄弟间同室操戈,叫朕寒心。”佟国维偷偷看了康熙一眼,见康熙苦恼的托着腮支撑在御案上,表情十分怪异,辨不清喜怒,心里暗骂儿子隆科多没脑子,竟撺掇胤褆做出这等蠢事,险些连累全家。
  康熙沉思半晌,才向佟国维说了一句,“舅舅,这回出来朕真是累了,你累不累?不然咱们俩个老家伙先班师回朝吧。”康熙几十年没有叫佟国维舅舅了,佟国维不知dào
  康熙这会儿是什么意思,有点不敢言语。康熙辛酸的叹了口气,“朕真的累了,烦了……”
  夜晚,康熙的帐殿内,玉穗儿跪在康熙身后替他捶背,“阿玛,您就放心回去吧。我留下来照顾十八弟。这些天您自个儿身子也不大好,不能再跟二哥置气了。”康熙困倦不堪的瞧了眼大阿哥胤褆的折子,“玉儿,依你看,胤褆上这道折子是什么意思?”“我不知dào。”玉穗儿淡淡的说。
  康熙冷哼一声,道:“你这丫头也学老四那一套了,一问摇头三不知。”玉穗儿沉吟半晌,才道:“阿玛,我知dào
  你心疼太子,他从小没娘,性子又软,听不得别人梭摆,他做的十件错事里有八件是别人挑唆的。可他最近的行为也确实反常,我听太子妃说,太子白天昏昏欲睡,等到半夜才想吃饭,连喝几十杯酒也不醉。祭祀的时候,惊恐不安,不能成礼;碰到狂风暴雨、雷电交加的时候,还会惊恐万状,不知所措。最近行为越发古怪了,说话颠三倒四不说,时而脾气发作,就像鬼缠身一样。太子妃老去德妃娘娘跟前儿哭,说太子动不动就对她大吼大叫。”康熙心里难过,重重叹了口气,“这孩子莫不是要疯了。”
  玉穗儿刚要说话,忽然看见帐篷角上有个人影闪过。康熙厉声斥道:“谁在外面!”玉穗儿跑到帐篷外,只看到个后影。“刚才那是谁?”康熙问。玉穗儿摇摇头,“天黑看不清,大概是路过的侍卫吧。阿玛,您早点歇着。我去看看十八弟。”康熙摇摇头,“唉,上上下下没个省心的,你去吧。老十八有看妈和养娘照应,你也别太累着。”玉穗儿起身走出去,掀起帐篷帘子,回头看了康熙一眼,烛光下,头发花白的康熙忧思过度,似乎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她心里一酸,眼睛有点湿。
  大帐内,不时传来十八阿哥胤衸粗重的呼吸声,他这场病来势汹汹,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这时刚刚睡着。玉穗儿坐在他床边,轻轻的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儿。见他小脸儿红通通的,嘴上起了大大小小好多水泡,手里仍紧紧的攥着一把小木剑,玉穗儿替他压了压被子,心想:十八弟,你可千万要好起来,不然这场风波就要闹大了。她想起康熙刚才颓唐的样子,不禁忧心忡忡。
  这时,十八阿哥的看妈走上前道,“格格,十四爷来了,找您说话儿呢。”“十四爷怎么不进来?”玉穗儿迟疑的问。看妈道:“十四爷说十八爷睡了,他怕吵醒了他。在帐外等着您呢。”玉穗儿这才向帐外走去。
  胤禵把玉穗儿拉到一边,才道:“老十八怎么样了?”玉穗儿摇摇头道:“十八弟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胤禵脸上有点莫名的神色,片刻才道:“皇阿玛有没有问起太子的事?”玉穗儿瞥了他一眼,道:“皇阿玛没提,他心里不大痛快,说要回京去。”
  “哦,何时起程?”胤禵忙追问。玉穗儿道:“也就这一两日。我要跟十八弟到行宫去照顾他,不和你们一道走。对了,刚才有人在皇阿玛帐外鬼鬼祟祟的窥探,我追出去却没瞧清楚是什么人。”她暗暗观察着胤禵的反应,胤禵果然眉峰一皱,似在思索,随即嘴角一挑,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在幸灾乐祸。
  胤禵轻轻拍了下玉穗儿的肩,“你快进帐去吧,这塞外夜深风大。十八弟还要你照顾呢。”玉穗儿嗯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忍不住回头冷冷道:“十四哥,我真没想到第一个来找我问话的人是你。”胤禵心里一惊,玉穗儿冰冷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刃,直戳到他心里,霎那间,他明白了玉穗儿话里的意思。
  胤禵回到自己的大帐,回思着玉穗儿的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连胤禩进帐,他都没有注意到。胤禩见他仰面躺在羊毛毯上,笑道:“想什么心事呢,连我来了都不知dào。”胤禵坐起身来,“八哥,我刚得了一个消息。有人在皇阿玛帐殿外窥探。”“哦,知dào
  是谁吗?”胤禩对这个消息大感兴趣,忙追问。“不知dào。”胤禵道。胤禩思忖片刻,“这事是谁告sù
  你的?”
  胤禵犹豫片刻,才如实道:“玉儿说的。”胤禩嗯了一声,“玉儿说的,必然不假。但是她未必不知dào
  窥探皇阿玛大帐的人是谁,只是她不愿说。”胤禵垂首不语。“也罢,玉儿不愿说,你也别怪她。她虽然是女孩子,却未必比你我笨。她不告sù
  你,反而是为你好。”胤禩看他有点儿蔫,心知他和玉穗儿之间必然还有其他事未说,也不细问,适时的把话题一转。
  “皇阿玛一向谨慎,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窥探皇阿玛的帐殿呢?”胤禩虽然这么问,心里却早已猜到了。胤禵偏了脑袋,没好气道:“还能有谁,太子呗。现在最想知dào
  皇阿玛情况的就是他。”胤禩道:“这事儿知dào
  的人必不会多,皇阿玛、玉儿、还有你我。玉儿既然不告sù
  你,自然也不会告sù
  别人窥探的人是谁。可是又必须有人告密,让皇阿玛知dào
  窥探他帐殿的是太子。”“这等讨嫌的事,咱们又何必去做。大哥难道不是教xùn
  ……”胤禵话说了一半,忽然猜到了胤禩的意图。
  胤禩当然知dào
  胤禵有顾虑,劝道:“这次打围负责护驾的是大哥和十三弟,能知dào
  此事而告密的,也只有他俩。你我都不说,谁会知dào。皇阿玛就算知dào
  ,也不会告sù
  玉儿的。我知dào
  ,十三弟和你都是佟师傅的弟子,他又是玉儿的亲哥哥。我不难为你,这事儿咱们再商议。”
  胤禩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大帐中又只剩胤禵一人。他思来想去,不得要领,索性走出帐外让夜风吹一吹,或许能让思绪平静下来。他意兴索然的走了一会儿,看到驻地边缘的围栏处有个人影,临风而立。看背影像是胤祥,胤禵微一思量,向他走过去。
  “十三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胤禵问了一声。胤祥正心事重重的遥望着苍茫的草原,冷不丁忽听到说话声,愣了一下。他回头见是胤禵,浅笑道:“十四弟不也睡不着吗。”胤禵走上前和他并肩而立。“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谁都搞不清皇阿玛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此时谁能睡的安稳。”胤禵叹了口气。
  胤祥没有答话,淡淡的望着天边,暮色沉沉,深夜的草原上风声呼啸,远处的山林翻卷如Lang,甚至能听到狼群的嚎叫声。“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候,想置身事外都不大可能了。”他幽幽开了口。胤禵眉峰一紧,“皇阿玛派你和大哥主审杀害御医的人犯,可是你们递上去的供词,他却没有采信。这样审与不审,又有何分别。”
  胤祥心里想的也是这事,听他提起,不禁瞥了他一眼,道:“皇阿玛心里自有想法,这一点我们谁也没揣测出来。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奇怪的是皇阿玛对大哥的态度。”胤禵哼了一声,“你怎么不明白,皇阿玛是敲山震虎,大哥参了太子一本,皇阿玛自然心里不痛快。如果给大哥开了这个头,日后太子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胤祥赞同的点点头,沉吟道:“是这样。不过,我觉得皇阿玛所顾虑的不只是这个,他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
  胤禵心里有数,却不说破,“你我都明白,迟早会有那一天。大家都在等。十三哥,我和你自幼相得,若不是因为……你想过没有,一旦那天到来,就再也回不了头。如果有人因此而伤心,都不是咱们想看到的。”
  胤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