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妨惆怅是清狂(上)

  几日后,宫里宫外盛传康熙因户部的事在乾清宫怒斥胤禩。玉穗儿忍不住,叫了洛灵去乾清宫,洛灵劝了半天还是没劝住。
  “格格,还是别去了,此时皇上正烦着呢。”洛灵走到一半儿又拉住了玉穗儿。玉穗儿反拉住她的手继xù
  走,皱着眉,“我知dào
  ,所以我才要去,皇阿玛一定伤心呢,我得去看看他。”“就不能等四爷他们回来商量商量吗?皇上正在气头上,你的安慰能解决什么?皇上该烦还得烦。”洛灵一边走还是一边劝着。玉穗儿边走边回头瞪了她一眼,“敢说我的安慰没用!”
  洛灵见玉穗儿薄怒的样子,不禁一笑,眼光过处正看到前方站着看她们说话的十四阿哥,惊呼了一声:“十四爷。”玉穗儿还没来及回头,已经一头撞在了胤禵身上。
  “唉哟!”玉穗儿手捂着头仰脸刚要发作,见是胤禵,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胤禵怕碰疼了她,刚要伸手去摸摸她头,见她避到一旁,对自己不理不睬,心里也有些恼。洛灵忙上前打圆场,“十四爷刚从乾清宫过来?”胤禵点点头,“你们这是要去乾清宫?”洛灵看了玉穗儿一眼,道:“格格听说八爷被皇上斥责,心里放不下,要去看看皇上。”“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哦,出了什么事吗?”洛灵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异样,不禁也担心起来。胤禵瞥了玉穗儿一眼,见她向着墙角站着,侧着脸不看他,心里叹了口气,只得向洛灵道:“八哥因户部的事已经辞了差事,皇阿玛也准了,现在拿追缴欠款的事出来让众皇子们去办,可又没人接手,皇阿玛心里正恼着呢,你们去了,也帮不上忙。”
  玉穗儿忽然冷笑了一声,“我要是皇阿玛的儿子我就接了这差事。”“哼,你想得到好。”胤禵面容一肃,“就算你是皇阿玛的儿子,这满朝的官员,你挨家去要,挨家去讨?”“我!”玉穗儿一时情急才说了方才的话,此时听了他的话竟无言以对。她和胤禵都倔强的看着对方,谁也不肯先开口。
  洛灵听了胤禵的话不禁暗暗心惊,又见他和玉穗儿针锋相对的神色,心想:这两人真是一样的脾气。她怕他俩一直僵着,只得岔开话题,“如十四爷所说,难不成朝里的官员都跟国库借银子?”胤禵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苦笑了一下,“总之,你们不要管,这件事没人能办得成。”说完,默默看了玉穗儿片刻,又冲洛灵点了下头,“带她回去。”说完转身就走,洛灵忙施礼相送。
  玉穗儿见他要走,咬了咬嘴唇,满眼的愁色,追问道:“八哥怎么样了?皇阿玛训斥了他,他没事吧?”胤禵回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冷道:“亏你想着他。”“废话,他也是我哥哥啊。”玉穗儿瞪了他一眼。“八哥心情不佳,八嫂也不知宽慰他,这几日一直闭门谢客。”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洛灵,“小灵子,有件事想拜托你。”
  “奴婢不敢,十四爷有什么用得着奴婢的,奴婢尽lì
  就是。”洛灵听他的话,心里有些疑惑。玉穗儿也好奇地看着他。胤禵沉吟了一下,道:“八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日里有半日看着你的画像沉思,他现在心情索然,你能不能写封信给他,宽宽他的心?”
  洛灵听了心中一惊,紧锁着双眉低头不语。胤禵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忍着轻声道:“只是几句宽慰的话。”洛灵抬头看向玉穗儿,“唉!”玉穗儿叹了口气,也是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洛灵想着回绝胤禵,但脑子里闪现着胤禩苍白的脸,含着轻愁的目光,心里不禁为之一痛。凝立了半晌,咬了咬唇,转身离开。
  胤禵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愣住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啊?”玉穗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胤禵想跟她去看看,但想起她对自己的态度,傲气浮上心头,甩甩袖子转身和她们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当天下午,玉穗儿亲自去八贝勒府探望胤禩。胤禩正躺在摇椅上看书,见玉穗儿进来,忙站起来,“今天得空儿,来看你八哥了?”他吩咐家人上茶。玉穗儿也不客套,打量着他,只见他身着汉人文士常穿的素色麻纱常服,没穿靴,也没系腰带,不禁赞道:“八哥好清雅,倒像汉人里那些有学问的先生一般。”
  她四处看看,见胤禩的书房陈设简单,墙上有几幅他自己画的水墨山水,架子上堆满书籍,书案上散放着大小不一的各色笔筒,毛笔也都随意的插在笔筒中,案前陈列着一盆萱草、几株兰花,唯有那一对和田玉狮子镇纸显示出主人身份不凡。
  家人送来上好的铁观音茶,玉穗儿看了一眼,道:“八哥真细心,总是记得我爱喝什么茶。”她接过茶碗,品了一口,“好茶。”胤禩也端起茶笑笑,“你不嫌粗陋就好。”“八哥说哪儿的话,玉穗儿也不是那等轻狂人,这茶不好,只怕京城里再无好茶了。”玉穗儿边说边坐下。
  “八嫂呢?怎么我回回来都不见她,是不是记仇不肯见我?”玉穗儿笑问。胤禩轻笑道:“你别多心,她昨儿就回娘家去了。”玉穗儿不禁抬眼看他,沉吟不语,心想:也难为八哥了,整天对着这么个女人。胤禩看向她,却见玉穗儿正望着自己,猜到她心里所想,忙转开话题,问了句,“今天怎么你一个人来了,灵儿那丫头不是从不离你左右的吗?”玉穗儿看他垂目望着地面,一脸地寂寥,便道:“她原也想来的,但不得空,太子妃请她抄一卷《莲华经》。”胤禩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玉穗儿微微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抽出一纸素笺,在胤禩面前晃了晃:“想看吗?”
  胤禩险些被晃动的素笺扫了鼻子,不禁向后一躲,“这是?”刚要伸手去拿,玉穗儿手往后一闪,撅着嘴望他,“灵儿人没到,问候可是到了。”胤禩微微一怔,不相信地看向玉穗儿。玉穗儿扬了扬眉,把信笺交给了他。
  胤禩轻轻展开,水绿色的纸上暗撒着浅浅的梅花,没有多余的寒喧,只有娟秀的“珍重”两字。他凝望着那两个字,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竟平添了一层光彩。玉穗儿掰着他胳膊,伸头凑过去看,笑道:“八哥,纸上有什么玄机?看了这么久。”胤禩沉思半晌,才终于缓缓将信笺折了放入袖内。
  胤禩看向她笑了笑,拍了下她脑袋,玉穗儿心中一振,此时他的眼光竟如此明亮,面容又恢复了以前的温润可亲,与方才进门时判若两人。“你这脸变的可真够快的。”玉穗儿摸摸脑袋笑道。看见书架上有一幅画卷,她走过去展开看,见是洛灵的画像,瞅着胤禩又是一笑。
  胤禩审视了玉穗儿片刻,轻吁了口气,道:“你今儿来的正好,我恰有一件事要问你。”玉穗儿疑惑的嗯了一声。胤禩招招手,玉穗儿绕过书案站在他跟前。
  “十四弟又得罪你了?”胤禩望着她。玉穗儿一愣,低声道:“没有啊。”胤禩见她表情有点不自然,莞尔笑道:“没得罪,你干嘛又给他气受。你来之前,他刚走。好像没头苍蝇似的,闷闷不乐。问他什么也不说。”玉穗儿秀丽的小脸一皱,嗔道:“他心情不好,就一定是我给他气受了?没准是在哪儿碰了一鼻子灰呢,我都好些日子没见他了,这事与我何干。”“你俩真是一样的性子,都是犟脾气。十四弟我还不了解吗,他对什么事都不大放在眼里,最是心高气傲,大家知dào
  他性子都不去惹他,就是你,从不会让他一分,他偏又拿你没辙。”胤禩轻轻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让他。”玉穗儿嘟囔了一句。
  胤禩见她连生气的样子都和胤禵有几分相像,不禁笑了。玉穗儿气咻咻道:“你还笑,你们兄弟情深,便总是偏帮他。这会儿倒忘了我也是你妹子。下回我再不帮你当信差了。”胤禩仍是笑,“我何曾偏帮他,你平白给我扣这么大罪名。”玉穗儿吹了下头发,秀发飘动,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胤禩收起笑容,认真的说:“咱们生在帝王家,兄弟姐妹虽有几十个,但感情好、合得来的不过几个,这是大缘分,也是造化。如今都在京里,咱们还可以得见,将来天南海北的远了,只怕见一面也难。那些远嫁的公主格格,和娘家人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的大有人在。”玉穗儿听了这话,心里难过,眼圈一红,低声道:“就是这话。早前我就跟他说过了。”胤禩道:“有句话,我这当哥哥的本不该说,可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今儿又没旁人,我也不得不劝你一句。十四弟心里在意你,对你比对一母所生的亲姐妹还近些。你又何必这样和他恼着。他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dào
  ,凡事由着性子来,嘴硬的很,最是不会服软的。你俩这样犟下去,只怕两下里都免不了伤心。”玉穗儿咬着嘴唇不语。胤禩则长出了口气。
  玉穗儿从八贝勒府出来,马车夫问她,“格格这就回宫去?”玉穗儿嗯了一声,坐上车去。马车在道上徐行,她沉思良久。想起前年冬天她病了一场,住在德妃宫里,胤禵一连半个月日日散学之后都会去暖阁看她、陪她说话。
  有一日,雪下了近半尺厚,众人都说他不会来了,玉穗儿心里也以为他不会来,却仍叫宫女把炭盆放在门边,自己裹了厚厚的狐裘大氅坐在门口张望。胤禵到的时候已是黄昏,只见他身上沾满了雪,见玉穗儿坐在门口,也不得掸去身上的雪,忙拉她进暖阁,“病还没好利索,你怎么就坐在这风口里,快回去躺着吧。”玉穗儿问:“我以为你今儿不会来呢,怎么身上这么多雪?”“今儿散的晚,我怕你等急了,跑着过来的。道上太滑,我摔了一跤。”胤禵笑道。
  秋婵见状忍不住笑,“十四爷这么着往外面一站,就是个雪人儿啦。”怕他着凉,忙吩咐小丫鬟去拿衣服给他换了,又捧了热奶茶给他。玉穗儿见他头上、眉毛上、脸上都沾了雪花,边拿手绢儿替他擦,边笑道:“你这一跤摔的够重的,倒像一头栽到雪堆里,狗啃泥。”胤禵点了她脑袋一下,“好啊,你这小东西变着法的骂我是狗。”
  玉穗儿想到这里,嘴角有一丝笑意,但很快即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哀愁。她定了定心神,掀开帘子吩咐道:“先不回宫,去十四爷府上。”到了十四阿哥府,门房告sù
  她,十四阿哥去了兵部,要晚上才能回来。她在府里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宫去了。
  十四阿哥回府之后,听到家人说起玉穗儿来探他的事,心里微怔。“她说了什么没有?”胤禵皱眉而问。管家道:“格格说,从八爷府过来,顺道来探望您。爷不在,格格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胤禵听了这话,忽然笑了一下,心想:这顺道顺的也太远了吧,我这里在城西,八哥家在城东。玉儿,你又何必跟我转这些心思呢。
  直到上灯时分,玉穗儿才回到宫中。洛灵看着烛台发着呆,手中轻轻揉娑着那只白玉蝴蝶,眼中淡淡地含着一丝悔意。玉穗儿揭帘进来,看她此种情景,不禁莞尔一笑,“四哥过两日就回来了,到时见了面就不用这么相思了。”
  洛灵斜了玉穗儿一眼,却仍然愁容难解,玉穗儿过来推了推她,“怎么?”洛灵深深叹了口气,凝望着玉蝴蝶,幽幽地道:“我真不知dào
  今天该不该写那两个字。”玉穗儿淡淡一笑,轻轻揽着她的肩,轻声道:“不就两个字嘛,有什么该不该的。”
  洛灵闭起眼摇了摇头,“格格,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八爷的心意奴婢心里明白,只是一直躲着避着,如果今日不是十四爷……,唉,我真怕这两个字会让八爷对我有太多期望。”
  玉穗儿听了也不禁愣住了,想着今日胤禩眼中的光彩,也不仅担心起来,但脸上仍含着笑,手指轻弹了一下她:“行了,别瞎想了,能有什么。你现在想的应该是四哥,他走了几个月,肯定很想你,等他回来我们好好地为他和十三哥接风洗尘,好不好?”洛灵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暗道:“但愿是我多想了,但愿八爷只是当作一种问候,只是在他身处凄凉时的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