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章 天下(下)
我站着她身边,欠身一笑,“原来是‘花’嬷嬷。”
‘花’嬷嬷诧异的看着我,良久才微笑道,“娘娘,老奴有礼了。您是失落在时空里的星子,是暂时寄托在那个世纪的,所以你无父无母。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你在这里也是可留可不留了。”她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破旧的木钵,递给我,“回到月婵宫,找到您初来的地方,在您最渴望回去的时候,您就可以回去了。”她惨然的笑笑,苍老的眸子一下子黯淡许多,像是陡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华一样。
我苦笑出声,原来真的是有这样可笑的事情。不过让我最痛的却是那句话,“真的是可留可不留了吗?好可笑的一个说法。”我就像是命运的一个玩偶一样,没有任何主动权,由着它的开心而左右摆‘弄’。宸轩的欺骗和圈套,彼此的琢磨和疏离……还有很多很多,我选择的,倒底是什么?
我木然的接过那陈旧的像是一团烂木头的东西。有了它,我就可以回到现代了,可以回到现代了,现代……
***
冬天的雪已经化尽,我还是来到了云山。看到云山时,我笑的想哭,回头跟亦初道,“啊,实在糟糕透了,这哪里是山啊,明明是个小土坡。”我以为这里会有云遮雾绕的仙风水墨,我以为这里会有像中那样的奇石怪岩,或者悬崖峭壁也行啊。
亦初的脸冷得跟那山风似地,说出来的话也一点‘浪’漫味道也没有,“现在是土坡,以后可能就是土丘。”
我恶寒了一下,回头瞪了他.一眼,“谁说的?以后这里会成为旅游胜地,这山崖会很高很险,看一眼就能吓昏过去。”我拍怕手,从“山”上跳下去。回过头再看一看,不由的想笑——我原来就是这么跳下来的。
亦初的脸‘色’仍旧不见好,自从我.接过‘花’嬷嬷手里的破钵之后他就一直这样,要么俩眼就骨碌碌的盯着我那小钥匙——破钵太难听,我给其取名叫时空钥匙,要么就时时刻刻盯着我,走哪儿跟哪儿。
一瞅他那紧绷绷的脸,我就后.怕的不行,生怕这人一不小心把我那“钥匙”给砸了,然后我就彻底腐朽在古代了。
“真不知道这里为啥叫云山。”我俯身看着地上已经.冒出鲜嫩的草牙,‘春’风‘春’又生,盎然一片生机,除了心地有一片小小的荒芜,还不曾开始温暖。
“番儿姑娘被封为王妃了,给你好几次讯息了,想请.你去羌尤那里。现在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了,香茹姑娘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等我们从银楼里把钱取出来后,咱们去那里看一看。那里草原广阔,我可以……嗯……我可以教你武功什么的,也方便。出关的印章,我拖人也办好了。”
我呆了一呆,用一看怪物的目光看着亦初,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又张开,忍不住道,“亦初,认识你这么久,头一回听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你今天还好吧?”
亦初侧过身,冰.冷的面孔上漾出一抹别样的红晕,“我……很好,很好……”话说的结结巴巴,扭头就要走。
嘿!我不由的猥琐笑了,一种调戏美男的恶作剧感涌上心头,我三下两跳地追了上去,十足温婉的问,“亦初你很着急去羌尤哦?怎么,那里有你心爱的姑娘?”
亦初脸上的羞红转成怒红,瞠了我一眼,“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我也觉得羌尤的‘女’人‘挺’好,比东临的‘女’子多了分痛快和爽朗,直来直去的,多痛快啊!等将来你生了宝宝,还是‘混’血儿哩,‘混’血儿你懂不?据科学家研究,‘混’血儿越是纯,宝宝就越是聪明,越是漂亮。”
亦初脸‘色’由绛开始转为紫,“你还是好好的为自己打算一下吧!我要去收拾了!哼!无理取闹!”几近抓狂的暴走。
我贼笑的嘀咕道,“反正我不会嫁给羌族人,那些男人太好战了,家庭暴力倾向重,还是东临的小受们好。”
已经要走远的亦初蓦地顿住脚步,回头似惊似喜的看着我,俊美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我心里一颤,忙扯起脸笑道,“说笑的,说笑的。你去忙吧,我们最近是要动身了。”
我回过身,自己向背着他的方向走去,心里有些闷,他走后,所有的人都走了,包括灵芸和欣然。灵芸本想在这里陪我几日,但因为要入宫谢恩,和与凌云风处理凌薇的事情,也跟着走了,欣然则要去见欣悦最后一面,也走了。
我原来以为‘混’‘乱’我和灵芸俩人身份的那个人会是‘花’嬷嬷,但没想到会是欣悦,后果可想而知,凌薇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
亦初像从前一样,还是站在了我身后,还是那样固执而冷漠的站在我身后,尽管他是我最希望跟着宸轩走的人。
我欠他的,我几乎用尽一生都还不完。
“……其实你不用想这么多,只要站在你身后,属下就已经很满足了。如果不,就回去吧。”一个浅浅的声音,像风一样从背后轻飘飘的送了过来,吹过我脚下的一片将要腐朽的落叶,消失在我僵硬的身后。
回到木屋时,香茹嘟着嘴巴,一边边唠叨三姑六婆家的大小破事,一边边叠着衣服,见我神‘色’黯然的走进来,不禁住了嘴巴,眨着俩水灵灵的大眼睛凑了过来,“娘娘,咱们真的要去羌尤吗?”
我抬起头,微笑着看她,“喏,你不想去吗?”
香茹像受了刺‘激’一般,“噌”的跳起来,“想去啊!想去啊!茹儿想去学骑马,还想等着看番儿姐姐把小仔仔生来。”说着自己兴奋的摩拳擦掌,一副打算做全职小保姆的模样。
我瞪了她一眼,“没个正经,天天光替别人想着啊你。”
香茹撇撇嘴,“只要不回京城,去哪里都成。我不管他们说的什么什么的,反正茹儿就不想回京城,最好王上回去就把月婵宫给拆了,嘻嘻,这样娘娘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我抬头看着她,苦笑了两声,“那我若是说回京,你是不是要把我打晕了?”
香茹脸‘色’垮了下来,咬着‘唇’静静看着我,半响,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茹儿不会。”
我诧异的看着她,“为什么?”
香茹叹了口气,“和王上对您的好比起来,茹儿就像那九牛一‘毛’。茹儿不觉得‘花’嬷嬷说的那个什么地方好,‘女’人都太不安分了,穿的衣服也太吓人了。娘娘您别回去了,东临朝不好吗?茹儿不好吗?王上不好吗?何况娘娘现在都是成过亲的‘妇’人了,您做事儿也要三思。”说到最后,茹儿的脸‘色’‘阴’的都要滴出水了。
我小小擦了把汗,“你收拾吧,我们回京。”
“娘娘?!!”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回京。这边太冷了。”我收了收衣领,笑笑。
※※※
看到修葺一新的月婵宫时,我下意识的‘摸’一‘摸’怀中的东西,淡淡的笑,真的可以吗?有那么灵吗?如果我回到了当初来的那小屋子,躺在那冷宫的旧‘床’之上,是不是真的就可以回到现代了?
我想笑一笑,我一直所追逐的,为什么当我真正的触‘摸’到他的时候,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亦初,我们能不能到明瑟殿去?”我握紧怀中的东西,面无表情的道,我好想赌一赌。
冷月下,看不清亦初的神‘色’,良久他才道,“那边守卫森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王上他可能在离若瑄……”
我蹙紧眉头,抬眼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他在离若瑄?”
亦初侧过头,淡淡的笑了,“我就知道。”
“我想去明瑟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去,“我自己去。”
离开他的时候是很冷的天气,现在天暖了,也许我早已用不着他怀里的温度。可是,我还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想得我会流泪,会发疯。
那张面孔映在我的脑海中,无论是在开心的时候,还是伤怀的时候,总是挥之不去的,让我想念,让我纠结,让我留恋。这里的一切比之从前,让我觉得更加的真实了,真实到他的一草一木都会牵动我的心。
“我自己去。”我淡淡且无比坚定的道,就像从前一样,我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是晃着个小脑袋,一路溜达着就去明瑟殿找他。我要来从新熟悉这一切,一点一滴的重新拾起来,熟悉知道他在的环境,熟悉知道他总是要干些什么,以便我真的消失之后,或喜的,或哀的,或懊恼的,都能想起他的模样,他拿起笔认真书写的样子,他看我时候,眼睛里泛着美丽‘波’光的样子……
“灵惜!”亦初在我身后忽然喊道。
我停住脚步,低下头。
“如果……如果一定要去的话……就去吧……明瑟殿今天是桑将军桑玄守夜,他从边关回来了……他,会让你进去的。只是王上他真的不在那里。”
我淡淡笑了,“我早就知道桑玄不会那么容易的消失或死掉。我知道了。谢谢你,亦初。”
“跟从前一样吧,娘娘。叫我亦护卫。呵呵。”他在我身后轻声的笑了,带着执着与释然的笑声。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纳兰)
希望如此吧。
红绡纱帐,四壁珠玑绮绣,和从前一样,‘床’侧的紫木小几上,放着一镂丝簇‘花’小香薰,袅袅不断的清香,韵雅之极的散着。都是他的味道。
我静静的推开暗格。没有掌灯。这里从来不用掌灯的。
夜明珠散着莹白的柔光,书几上,放着一卷没有批改完的奏折,厚厚的坐毯旁边,很不协调的放着一把小巧而玲珑的小板凳。记得从前我总是不断的问他,“你跪坐着,‘腿’不会麻吗?不酸吗?”
他放下笔,微笑着道,“习惯就好了。”
我拍拍屁股下的小马扎,“坐这样的才舒服哩。”
我笑了,将小凳子收好,放到了一边。学着宸轩的样子,跪坐在他的位置上,拿起了笔,看奏折,批改。然后再看,再批,很任‘性’的,像一个存心捣‘乱’的孩子。
直到累了,‘迷’糊了,伏在桌上休息。
朦胧中,听到有脚步声,没有等到我清醒,便被人抱了起来。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我环着他的脖颈,将头埋进他的怀中,‘抽’泣,“为什么一个解释都没有,明明是你骗我的,你让我找不到家,你让我白白寻了那么久,我答应的,都做到了,不欠你什么了啊。你一句话都不说,丢下我就走了……”
“我不敢开口,因为害怕,怕我会输。”
“你说过你从来不会输的。”我咬着‘唇’,泪落。
“已经输了,输了一颗心。再也找不回来的。”他抱紧我,轻轻‘吻’着我的头发,“别离开,好不好?我知道我做了太多欺负你的事情,骗你在我身边转了那么久,可是我不得不如此,我真的好害怕,当梦醒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去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留在我身边,做你自己就好,我不会让你累,不会让你辛苦,简简单单,过你想过的生活。”
我摇摇头,“你是王,有很多妻子。”
他轻轻的笑了,“不是。我只有一个。”
“她们呢?”
“都不在了。我好辛苦呢,你都不在。”宸轩笑了,将我揽在怀中,“你那么久,都不回来看一看,到了宸宫就直接向月婵宫去了。唉……”
我抿着‘唇’看他,“以后呢?”
宸轩笑着看我,不说话。
“会不会再招呢?然后让我替你选,让我做那什么深明大义的宸后?”我看着他道。
他挑了挑俊美的眉头,“不会的,若是那样,她们只会为‘弄’丢了宸后而惶恐,再也不敢想着进宫。”
“若是还想呢?”小‘女’人心思作祟。
“不想了,都不想了。这个世界上,只有灵儿才能拥有我,我也只会拥有一个灵惜。够了吗?”宸轩看着我笑了。
“若是假的我就会离开你!让你永远也找不到。”得寸进尺。
“不会的。不论什么时候,我要你一个就足够了,只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真的只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其他的都可以成为附属的东西。就像天地之间,‘花’草树木都是附属一样。
檀香弥散,红绡帐落。
***
‘春’生,夏长,秋陨,冬藏。
梦里。‘花’落。
夜如绝句,淡漠的雾轻纱缭绕,亦若夜章绝品。
满树繁‘花’的西府海棠,‘女’孩背倚着树枝,笑靥如‘花’。一袭缀满宝石的红绸丝袍,腰间鹅黄‘色’的流苏随风轻舞,她微笑看着树下的男子。柔和的目光如若‘花’瓣,轻轻飘落。
男子长发如墨,由一根绢白的丝带松松系住,垂落‘胸’前,宽松淡然的白袍轻抚朱琴。轻风拂过,俊眉微眯,安静的面容如水墨疏离,亦如‘春’‘花’朗月。他侧过脸,嘴角轻扬,就像开在月下的红‘色’的海棠,淡淡摇曳,散发着沁人暗香。
天地万物不过成为暗幕与灯光,整个世界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日月赠汝灵华,我为汝而惜之……”
天下本就是世间最美丽,最有灵光的宝。只有惜之者,才贵为王。得灵,得惜,何忧天下不得乎?
本书完。